凌屿飞快地敲完一首闲时写下的小曲,收手最后一敲,‘砰’地一声,像重石坠山涧,撞壁回音袅袅不绝,意犹未尽。 他抿着的唇角微微放松,轻呼一口气,想要转身离开时,觉得台下安静地有些过了分。 路人正举着手机拍下了刚才那一首曲子,表情惊愕又新奇,随着一曲毕,才哗啦哗啦地鼓起了掌,喝彩声,不绝于耳。 凌屿这才发现,脚边不远处放了一支不起眼的话筒,将敲瓶子的音量十倍扩了出去。 而话筒边的凳子上,正坐着陆知齐,为他轻轻地鼓着掌。 凌屿怔在原地,而冲上台的几个学生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地问:“老弟,这曲子你写的吗?” “……” “真好听,叫什么?” “……” “哈哈,你害什么羞啊!要不要加入我们学校的乐团?” “……” 凌屿摇了摇头,弯下腰,把地上的酒瓶重新抱了起来,朝陆知齐走去,却被热情的学生拦住,问他可不可以帮他们写点国风的小曲给他们唱。 凌屿挥挥手,说这首曲子给他们了。 学生一愣,大喜过望,问他要多少版权费,两百块钱够不够。 凌屿看着坐在夜影里等待吃饭的陆知齐,仔细地算了算。在场的学生们一瞬紧张起来,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 结果凌屿指着烧烤摊和那一箱的肉,认真地说:“那些就够。”
第0029章 中秋夜(3) 凌屿烤了整整二十分钟的肉,拿了两个纸质大盘子,装了满满的牛肉羊肉串,肉边缘焦了一圈,滋滋冒着油光,孜然和辣椒浮在油花上,香气扑鼻。 凌屿挥手告别了学生乐队,捧着肉来到了债主的面前,却遭到了陆商人无情地吐槽。 “一首曲子可没这么便宜,贱卖的习惯养不得。” “你饿了。你不是说过,需求不同,价格不同吗?” “我的需求,在你这里这么值钱?” “……” 陆知齐抬眉,凌屿竟然默认了。 半生不熟的少年拉着陆知齐的手腕,把温热的盘子稳稳当当地搁在了他的掌心。 “少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赶紧吃吧。” “坐下,一起吧。” “我不饿。” 凌屿下意识地拒绝,想要转身坐远点,却被陆知齐轻轻扯住了手臂。 “以后,就算是搪塞,也不准随口扯谎。” “...知道了。” 凌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盘膝坐在陆知齐对面,拿起一串油香四溢的烤串,手臂一横,唇齿间便抿了柔软的焦香。 相对凌屿的大开大合,陆知齐吃得文雅多了。不过,吃了却又皱着眉,似乎看上去对这肉质很不满意。 凌屿好奇地问:“你平常都吃什么?” “牛排,蔬菜。” 似乎又想起了凌远峰一家人吃的西餐,凌屿闷不做声地又大口咬下肉串,小声说:“牛排多难吃。” 陆知齐取出餐巾纸,优雅擦了唇角。 “吃不到一起的人,没办法做朋友。” “...哼。” 凌屿丢下手里的竹签子,看西装革履的陆知齐端正地坐在路边,有些诡异的不和谐。他轻扯唇角,不认输地回怼:“那我也不想跟穿西装蹲路边撸串的怪人交朋友。” 陆知齐淡淡睨他一眼,凌屿不甘示弱地回望。视线交锋,蹭出吵架的火花,就着烧烤的烟火气,显得甚为和谐。 两人真把那箱肉吃完了。 凌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倒在路边,仰头看天。 月亮半隐在云后,不甚圆满。可凌屿现在再看,却觉得比先前皎若玉盘的高冷样子要可爱多了。 原来是肚子饱了,心里暖了,他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凌屿双手盘在脑后,慢慢地闭上了眼,唇角稍微扬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陆知齐轻敲他脑壳,叩醒了凌屿预备的好睡。 “就睡这里?” “有什么问题。” “我是说,你让我睡这里?” 犯困的凌屿睁眼看了一眼养尊处优的陆商人,心中疑惑未消:“你为什么也无家可归了?你不是很有钱吗?” “……” “难道是...” 凌屿脑补了一出豪门恩怨,比如陆知齐也是某人的私生子,为了争夺家产而被逐出家门,后来凭借翻云覆雨手夺回副总裁的位置,只是跟家里断绝了往来云云。 陆知齐瞄他一眼:“想象力太丰富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精神病。凌屿,你是哪种?” “...哼。” 凌屿习惯被陆知齐怼了,他抱臂,扬了扬下巴,似乎在问他不回家的真正原因。 陆知齐动作一顿,转头时,却一派云淡风轻,镜片后的一双眸子又藏着打趣:“我怕你一个人不敢睡...” 凌屿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红着耳根低吼:“这件事你要说一辈子?!” 陆知齐弯着眼睛笑了。 凌屿怔了怔。 原来,陆知齐真的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 还挺好看的。 一阵风吹过,裹着秋夜的清寒。凌屿碰到了陆知齐总是微凉的手背,怕他感冒,想了想,忽然有了灵感。 “对了。你帮我交了三天的住院费,我们可以回医院过夜。一张病床上挤一挤,倒也睡得下。” “……” 未成年的想法就是足够有创意。 陆知齐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尘,落了少年满头的灰。 凌屿:“?” 陆知齐:“起来。” 凌屿听话站起,被陆知齐塞进了计程车里。他裹着校服,靠着车玻璃安稳地坐下,对陆知齐的行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仿佛笃信身旁的人不会卖了他。 “不问我去哪儿?” “不问。”凌屿说,“我跟你走。” 车轻轻颠簸,路灯向后飞驰,深夜广播念着中秋祝福,说着对家的思念。凌屿和陆知齐没有说话,各自看向窗外风景,反而是司机开了口。 “两位这么晚才回家啊?急了吧,我快点开。” 后座的二人谁都没接话,安静地默认。 大抵是‘家’这个字,在今夜有了别的含义,所以他们并没有出言划清界线。即使是外人眼里的误会,即使是一场虚假的各取所需,也胜过独自挨过冰冷的中秋夜。 “到了,中秋快乐啊。” 司机师傅开朗地挥挥手,留两人在街边路灯下并肩。 凌屿回头看,面前,是一座几百平米的双层小别墅,外围铁门上的精美浮雕落了灰,像是空了许久。 “你家?” “显而易见。” 陆知齐捏着一柄钥匙,旋扭开了铁门锁。 ‘吱呀’一声,门上的蜘蛛网被从中撕裂,仿佛将沉睡中的老房子唤醒。陆知齐刚迈步,就被凌屿拽住了手臂。 少年人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替陆知齐用脚拨开了地上的虫子老鼠、老树枯枝。 “这里怎么这么脏?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很多年。” 身后,陆知齐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嘶哑。凌屿转过头,看见陆知齐正站在院子里的腐烂竹制摇椅前,望着上面的蜘蛛网。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峭,让凌屿觉得不太对劲。 “...陆知齐?” 那人没回应。 高中生快走两步到陆知齐身边,从地上捡了一枝枯藤,拂去摇椅上的腐枝败叶。他脱下了校服外套,垫在了微微潮湿的椅背处,把陆知齐轻轻按在了座位上。 “喂,你不舒服?” 陆知齐从追思中稍微清醒过来。面前,少年人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带着隐隐的担忧,正直率地看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递出了钥匙。 “你先进去吧。” 凌屿接过时,碰到陆知齐冷得吓人的指尖。凌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走远开了门。 他猜陆知齐现在很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屋内的电断了,凌屿绕过侧门,趟过及膝的草垛,游泳似的,摸到了角落里的配电箱。他打开了手机的光照,用牙叼着手机一角,蹲着双手拆卸面板,检查系统。 修好了电,屋内亮起了淡淡的橘光。透过窗看花园,那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往事冰封在了夜里。 凌屿思忖片刻,上下翻找了热水壶,烧了两杯热水,出门,给陆知齐端了出去。 那人坐在缠绕的小灯下,侧脸被清冷月光照得透亮,眼睛却里裹着浓厚的暗色。他接过水,也不喝,只是放在手里暖着,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凌屿没话找话,低声说。 “你怎么了?没见过你这副样子。” “我们才认识几天?” 被陆知齐不冷不热地刺了一下,凌屿心里不太舒服。他‘哦’了一声,坐在摇椅边的石桌上,慢慢地喝着热水,赌气似的不说话。可喝了两杯,见身旁陆知齐还是保持着皱眉的神情,凌屿稍微有点看不过去了。 他放下水杯,用捂得温热的手拉过陆知齐的手腕,扭转上翻。他解开那枚凉得吓人的腕表,用滚热的指腹去按揉三指外的穴位。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晕车,但看着脸色那么差,估计就是了。我晕车的时候,外婆教我的。多揉一会儿,会舒服一些。” 少年人垂眸按揉得认真,不掺杂任何杂驳情绪,一下一下,连皮肤都搓得泛了红。 “嘶...” 陆知齐低/喘,似乎被少年指腹上的茧划得疼了,可凌屿更加强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掌如烙铁。 “别乱动。” 手腕被搓得越来越热,像放了一把火,那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陆知齐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凌屿,轻点,皮要掉了。” “...哦。那你好点了么?” 凌屿终于肯放开被他搓得通红的手腕,双眼却还是牢牢盯着陆知齐的脸,怕再看见那人皱眉。 陆知齐放下挽起的衬衫,单手系着纽扣,温声说。 “好多了,谢谢。” “陆知齐,你家人是不是都...” “死了。” “……” 凌屿心里隐隐的猜测得以证实。他张了张嘴,复又合上,不动声色地往陆知齐身边挪了挪,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那什么。我妈走得早。我爸...我也当他没了。舅舅是个赌鬼,外婆前年也走了。如果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我不介意给你多讲讲细节。你听多了悲剧,大概也就不觉得自己惨了。” “……” 陆知齐一时无语。 凌屿的成长环境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连安慰人的时候都在讲鬼故事。 “...你听吗?” 半天没有得到陆知齐的回复,凌屿纳闷地转头,脑门又被轻轻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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