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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是几张创口贴。 楼寄钰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荆三时，主动伸手拿了，他的指尖从荆三时的掌心拂过，荆三时似乎不太适应被人触碰，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楼寄钰甚至礼貌地道了声谢，荆三时仍旧没有说话，只发出很小声的“嗯”，又转头上楼去了。楼寄钰盯着他的后背，荆三时上楼下楼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总是喜欢低头看楼梯，背部看起来十分单薄，楼寄钰仰着头自下而上，也能一眼瞟见他雪白的脖颈。 楼寄钰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想了什么，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三两步就踏上了往上的楼板。荆三时刚走到破门前，正站在最后一块铁板上，脚步声和生锈螺丝松动的嘎吱声同时响起，他缓慢地转过头，下面的楼寄钰立刻察觉到不对，在荆三时还在迟疑的两秒中迅速拉住他的胳膊，将人一把拽进了阁楼里。 荆三时被扯了个踉跄，瞬时的惯性压着荆三时背后的书包把他整个人往前推了好几步，而楼寄钰大概也没想到少年这么轻薄，他稳稳地站在门边，另只手一把将书包上缘连带着荆三时的校服领子拉住，才堪堪没让少年人直接摔出去。 粗制棉麻的校服很宽大，后领拉开时楼寄钰的目光不经意下撇，在荆三时本该光洁白皙的背部看到了一条又长又宽的青紫痕迹。 常年和打架斗殴沾边的楼寄钰一眼看出，这至少是一根木棍，甚至于铁棍重击留下的伤痕，看青紫的程度，大概是三天内被打的。 拉拽的动作不意外地扯到了背后的伤口，荆三时下意识发出嘶的声音，站稳后，楼寄钰把他的书包从肩上扒拉下来，随手扔到一旁的旧沙发上，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开了荆三时的衣服后摆。 荆三时大约没想到自己会被“恩将仇报”，好心送出的创口贴，获得的是被困在阁楼加陌生人没有边界的触碰。 少年人惊慌地胡乱向后背挥手，被楼寄钰单手按住两只手腕，短校服上翻露出汗渍渍的后背，风一吹立即把汗打得冰凉，手臂往后被束缚的姿势又一次牵扯到了青紫，虽然这几天已经习惯了那种无法摆脱的疼痛，但荆三时浑身还是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楼寄钰看起来比他还恼火：“谁打的，在学校被欺负了？” 荆三时挣扎了一下：“……能不能先放开我。”连被人拧住都是一副商量的语气，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楼寄钰听出少年出于惯性的妥协。 他放开荆三时，对方低着头，露出因紧张而发红的半张脸整理自己的衣服，楼寄钰自己头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也没比荆三时好到哪去，他朝外望去，原本嵌在墙上的铁皮楼梯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荆三时走到门边打开灯，低头看下去：“……楼梯坏了，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城市里的夜生活还没真正开始，晚归的行人和车流在小巷外卷起熙熙攘攘的热风，把荆三时耳边的碎发吹得乱七八糟 。 楼寄钰又点了根烟：“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一下我们。”他摸摸裤包，吐出一口烟气：“……你有手机吗？” 荆三时摇头，楼寄钰踱步在小房间里转了个圈，一屁股坐在陈旧的小沙发上，把荆三时的书包都压扁了：“你叫什么？” “荆三时。” 楼寄钰转头看他的脸，十四岁的荆三时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脸上的婴儿肥逐渐褪去，眉眼却有种天然的稚气，楼寄钰只觉得这个姓十分少见且耳熟，问他：“荆蔷薇是你妈？” 荆三时点点头，并不好奇楼寄钰怎么认识荆蔷薇。反倒是楼寄钰突发奇想地跟荆三时主动解释：“我姓楼，我爸就是莺语酒吧背后的股东。”莺语酒吧实际属于旁边的隆庄会所名下，并不是独立的酒吧，而隆庄会所又属于本市最大的临峰集团，也就是楼家的家族企业名下，只可惜荆三时对这些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妈在这里上班。 荆三时的沙发被霸占了，只好坐到另一边破旧的化妆椅上，楼寄钰又问：“你来这儿等你妈下班？那可有得等了，据我所知她们至少凌晨两点后才会结束工作。” 荆三时再次摇头：“做完作业，我自己回家。” 楼寄钰扬了扬眉，试图做出一个帅气的表情，却扯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又立刻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做作业，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吧。” 荆三时向来奉行有问必答，却又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多说：“习惯了。” 楼寄钰也没再追问，旧式的灯泡悬在天花板上，在屋里荡出一圈又一圈泛黄的光晕，照得人昏昏沉沉。心里想着荆三时背后的伤，楼寄钰把烟掐了，又站起来走到荆三时身边，成年人的身高对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太有压迫感，荆三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楼寄钰垂眸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背，挺严重的，有药吗？” 荆三时迟疑半晌，最终转过身，自己捞起衣服：“没有，还行，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楼寄钰就这么看着他，从发旋看到脖颈，再到有些狰狞的后背，想起白天酒吧里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十几年过去，酒吧的老人换的换走的走，现在的人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却很热衷于私底下对荆家母子评头论足。 有人说荆蔷薇蠢得很，替人白养大个脑子有问题的野种。也有人讥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捡来的野种？也许是她和哪个有钱男人偷生下的私生子，想拿孩子去要钱失败了呢。” 最后有人阴恻恻道：“这男娃才十几岁就长得这么好看了，养大了跟他妈一样出来卖，也能卖不少钱。” 后面就是更难听的污言秽语了，楼寄钰不认识当事人，没有立场出来说话，皱着眉离开了。 如今流言中心的当事人之一就在眼前，楼寄钰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觉得小孩儿可怜巴巴的。
第13章 十三、寄人篱下的寄 青紫之下的皮肤蔓延出块状的淤血，细看之下才发现其中还有不少小伤口，楼寄钰分析，那棍子上还有尖锐，多半是狼牙棒。 手头没有药，二十出头的楼寄钰在十几岁的少年面前萌生出一种大人要管小孩儿事的责任感：“你那伤还是得去医院。”他又问了一遍，“谁打的？” 荆三时把衣服放下来，手指在身侧来回摩擦，半晌才轻声说：“高一的。” 楼寄钰的目光挪到校服上的学校名上，好像是一座初高中连读的公立学校。荆三时不多说，楼寄钰也知道，典型被校园暴力的老实学生模样。 楼寄钰了然点点头，没再多问，转向另一边：“这楼梯怎么办？” 荆三时：“等晚班的清洁工过来清理垃圾，可以叫他们帮忙。”楼寄钰沉默下来，手机不在身边，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用，他走到门边坐下，又把腿吊到外面悬空，这里不比楼梯下层，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荆三时几乎是下意识往前阻拦：“这里很高……” 楼寄钰摆摆手：“摔不下去。”他向荆三时说：“明天白天我找人把楼梯修了，你晚上还来吗？” 荆三时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楼寄钰和他四目相对，目光赤裸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刚步入少年期不久的男孩，发现他确实很好看，皮肤很好，是天然的冷白皮，眼睛大但并不突兀，睫毛并不十分浓密，却分布得错落有致，根根分明地随着眼皮动作而颤动，从鼻梁和眉骨看得出他骨相不错，只是还没长开，脸上的棱角不算清晰。楼寄钰很乐意欣赏漂亮的的美人，他眼神坦荡认真，仿佛在参观博物馆的藏品。 荆三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挪开了视线，半天才闷闷地冒出一句：“别跟我妈说。” 楼寄钰先是疑惑，继而反应过来：“你怕你妈担心？” 荆三时又点头，他今晚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和摇头，跟个跳舞机上下左右的按键似的，楼寄钰笑出声：“小孩儿，一味忍让不会让施暴者放过你，告诉大人，成年人会有他们的处理方式。” 荆三时想了想，也学着他坐到门边，少年更谨慎，只把脚踝支出去，两只手后撑在地板上，似乎觉得楼寄钰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难得地话多起来：“告诉妈妈以后，又要转学，转学很麻烦，不想让她再费心。” 楼寄钰转头看他：“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荆三时嗯了一声：“小学，也是被欺负，妈妈找到学校，学校没解决，妈妈担心我再受伤，就给我办转学了。”他顿了顿，“转学需要的程序很复杂，我不想看妈妈为了我去跟人低声下气地陪笑。” 荆三时小学那会儿，荆蔷薇还会时不时亲自带着人到卡座里卖酒，她去学校开过家长会，荆三时同班一个家长认出了她，转天就有小孩儿在荆三时面前说：“原来你妈是出来卖的。” 荆三时一开始只是避让，后来小孩儿变本加厉，大人嘴里难听的话都学了个遍，还上手推荆三时，荆三时忍无可忍还了手，被几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孩儿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荆蔷薇找上了门，学校想把事情糊弄过去，对方家长是区上某个政府的领导。荆蔷薇无奈，怕再闹下去，自己的工作会给荆三时招惹更多非议，便想着给他转学。 公立学校学籍和户籍绑定，普通家庭不是想转就转的，荆蔷薇有门路，门路们也是领导，她给人喝酒揩油换来的，她什么都没在荆三时面前说，可荆三时又偏偏什么都知道。 楼寄钰听得发笑，一个区上的小官也敢这么嚣张，到莺语酒吧来，也多半是陪更大的领导。要不是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楼寄钰相信他一个电话就能把对方招来给荆三时赔罪。 这话他没说出口，社会是现实的，有权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踩在普通人身上，而普通人反击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找到更有权的人，用强权压强权。 楼寄钰问：“那这次呢？难不成对方家里又是什么当官的？” 荆三时埋着头，又露出后颈，夏天的校裤只到膝盖，细长的小腿来回晃荡：“不是，就是高中校区的混混，找我要钱，我没给，就打我。” 他补充道：“下次给了就没事了。” 楼寄钰：“……”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心说你这不是在助纣为虐助长校园暴力风气么，但他同时又理解荆三时这种心态。他高中的时候也是个混不吝，自诩要为正义出头，成天不读书，光想着去找混混们干架，认为只要用拳头把对方打趴了，混混们就不会再干混账事。 直到高中毕业他发现，每一次他以为全胜而归，对方再也不敢来招惹自己的“胜仗”，都是楼岳山在悄无声息地替他处理后续。 混混背后有大混混，没有楼岳山，他身上的烂摊子只会越累越多，当权者的沉默助长着混混们的气焰，受害者们不是谨小慎微，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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