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一怔,倏地卸下力气。 双肩塌陷下去,慢慢蹲在地上。 他低着个脑袋,头发软软地散着,泪水吧嗒吧嗒往下砸,本就下垂的狗狗眼此时红彤彤一片,水光盈盈的,还在强忍着抽噎,看着说不出的可怜。 这帮兄弟家世相当,臭味相投,都是因为爱玩才聚在一起,平时爱拿靳寒的心尖子这种称呼来逗他,但没有半点恭维和讨好的意思,看他没声没息地哭成这样,都担心他这个弟弟。 和他打架那哥们儿一脸懵逼,摸着脖子蹭过来,蹲下拿膝盖碰碰他膝盖:“咋啦少爷,你打我,你还哭上了?你再哭我也哭啦,我哭起来可和驴叫一样,我哭啦,我真哭啦?” 裴溪洄绷不住给了他一拳:“你咋这么烦……” 然后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抽风了。” “害,没事,你抽风我抽你,谁也不欠谁,但你回去可别和家长告状说我欺负你啊。” “去你的!”裴溪洄抹抹脸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向被夜色笼罩的南屏山顶。 确实如朋友所说,那座石头古堡就像一座神秘又阴森的坟茔,林间的雾气如同舞女的纱裙,为它蒙上一层不可言说的面纱,黑暗、压抑、窒息、无路可逃。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踏足一步。 晚上的骑行就这样糟糕收场。 他们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裴溪洄在茶社门口的小吃街上买了一碗冰豆沙。 这条街人流量算不上大,小吃摊却很多,几乎全是他喜欢吃的。 没和靳寒离婚之前,他经常在这里解决晚饭,后来……就很少来了。 因为每个他钟爱的摊位,他常去的酒吧,他常吃的饭店,都会在一段时间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换成新的老板。 他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下,如同小溪流里一颗被磨平的石子,四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无暇看他。 只有那些小贩,他们的目光无时无刻不落在裴溪洄身上。 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每一双眼睛,都是一块块扭曲的墙壁,组成一座专门为他打造的牢笼。 冰豆沙里放了很多桂花。 裴溪洄接过来,第一次和摊贩说话:“我其实只爱吃原来那个老爷爷做的。” 摊贩小哥笑着解释:“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我做的味道也行啊,给您加了很多桂花。” 裴溪洄苦笑,无所谓了。 冰豆沙他一口没吃,进门就给了龙龙。 龙龙告诉他靳总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就放在桌上。 裴溪洄想起哥哥说跑完有彩头给他,勉强挤出个笑,跑去后院洗脸。 拆礼物时总要开开心心的,那些想不通的事就先抛到脑后吧。 礼物是个蓝色的小锦盒,大小正好够放下一枚戒指。 裴溪洄还以为哥哥把他们的婚戒送回来了,拽过小皮凳乐颠颠坐到桌前。 可盒子打开的一刹那,他脸上的血色却如同被撕掉的假面般,顷刻褪尽。 盒子里不是戒指,而是一枚舌钉。 蓝色宝石舌钉,红豆粒大小。 和他之前那些出自同一位设计师之手。 “轰隆——” 天边猛然乍起一声闷雷,瓢泼大雨紧随其后,窗外的紫阳花大朵大朵被雨打落,闪电将黑夜撕成两半,裴溪洄的脸被照得惨白。 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做出半点反应,只是麻木地望着那颗舌钉。 最近日子过得太好了,他居然把定时炸弹都忘了。 下雨了,左边小腿里又开始酸痛。 他用手捂着那块疼到钻心的烂肉,取下舌头上的透明钉,换上蓝色小钉,拍照发给靳寒。 -谢谢哥,礼物我很喜欢。 【小喷菇】:以前那些舌钉很久没见你戴了。 那么可爱的头像,裴溪洄此刻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舍得戴嘛,怕给戴坏了。 -不说啦哥哥,我先去洗澡。 这话一发过去,他立刻把手机关机,拉开T恤下摆兜住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舌钉是他三年前车祸后不久打的,刚打完哥哥就送了他一整套宝石舌钉。 他就喜欢这样亮闪闪的东西,宝贝得不行,每天都戴着给哥哥看,睡觉都很少摘下来,直到一年前,他们出问题的前一个礼拜,被他发现…… “师傅?师傅?”龙龙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咋睡地上了?回房休息啊。” 裴溪洄抬起脸来,怔愣片刻,没有理他,站起身来。 如同一只要去给人托梦却迷了路的小鬼,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客厅,穿过连廊,踏入书房,走向书房后那个无人知道的暗无天日的密室。 打开一道小门,穿过一条窄路,里面没有窗户,没有灯光,地上摆着两条有他小臂粗的铁链,直通向床脚,围着床一圈全是裸露在外的监控探头。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飘进去,摘下舌钉,放进一个隔音盒子里,里面放着哥哥送给他的所有舌钉。 床很大很软,上面有哥哥的味道。 他坐在床上,不断给自己催眠—— 这样已经很好了,本来他就不爱出门。 忍一忍就过去了,习惯了就没事了。 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来作出改变,那他不想再看到哥哥流泪了。 熟练地给脚腕绑上铁链,任由那些监控镜头对准自己,然后他打开电视,投屏了一部老电影。 《楚门的世界》 播放记录显示237次。 蓝荧荧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像只被锁住的并不快乐的小狗,茫然又空洞地盯着电影主角。 小时候哥哥问他有什么心愿,其实他的心愿十八年来从没有改变——他想要哥哥的心愿全实现。 【看作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更,双更~ 这章看完大家可能会各种猜测,对哥的,对三年前的,觉得懵的,觉得恐怖的,觉得哥怎么能这样的,可大家看到的都是小裴看到的,不是真相也不是全部。 我不能剧透太多,最近连评论我都不怎么敢回了。 但我保证,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看似恐怖的因素都会反转成一颗巨大的糖。 我前面花了很多篇幅来描写哥和小裴对彼此的爱,是一种无法割舍的,宁愿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彼此的爱,就是想让大家在看到这一章包括后面爆发的章节时,相信他们,他们不可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做出伤害彼此的事。 小裴不会,哥更不会。 他一个连跳海都担心会影响别人做生意的孩子,有三百块给小裴花280自己花两块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呢。
第39章 小裴的倒霉一天 雨下了一整夜。 裴溪洄在床脚蜷缩了一整夜。 醒来时身上没有被子,只有一层干掉的冷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是僵硬的,稍微一动就嘎巴嘎巴响,两只手很用力地捂在左边小腿上,像两只痉挛发青的鸡爪。 脱敏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他一点点把自己翻过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都忘了昨晚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疼昏过去了。 手机放在门口,还关着机呢。 他起身下床,拖着脚上的铁链一步步往门口挪。 沉重的链子让他迈不开脚步,冰凉的铁环捂了一夜都没有变暖。 他环住自己的双臂,每走一步都要做一次深呼吸,阴冷的寒意从骨头缝里生钻出来蔓延全身。 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但还是一步一步往前,几乎是在逼自己,接受它、适应它、习惯它。 终于走到门口时,他的衣服已经重新被冷汗打湿。 手机一开,瞬间弹出来十几条消息。 靳寒七条,龙龙三条。 剩下都是夏三儿和昨晚那一票朋友的。 他大致扫过一遍,哥哥都是问他的腿: -今晚雨大,腿疼不疼? -疼的话来公司,哥今晚加班不回家,过来我给你揉揉。 -睡了?腿还好吗?要不要泡药浴? -崽崽?你怎么了? -腿疼得厉害吗? -看到消息了给我回个电话。 -自己回不了就让别人给我回个电话。 -药浴我准备好了,你过不来我现在就去茶社。 最后这条消息发来的时间是晚上11:25。 之后隔了12分钟,龙龙就来问: -师傅,你睡了吗?靳总来了。 -那我告诉他你睡下了? -靳总走了,留下一包药,说你晚上腿疼的话给你泡澡。 12分钟,只够从大厦到茶社一个单程,还不太充裕。 可见哥哥给他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立刻就赶来了。 裴溪洄靠着墙壁滑到地上,心尖被揪扯得又酸又疼,仿佛变成一只坠落荆棘丛中的鸟,被扎得伤痕累累,却无法挣脱,也不舍得挣脱。 他给哥哥发了条语音过去: “腿不疼,昨晚很早就睡了。” 靳寒:“下午在我那儿睡那么久,晚上还有觉?” “嗯呐,我走的时候偷偷把你的衬衫带走了,有哥的味道就睡得好。” 靳寒的语音里有刹车声,裴溪洄问他:“哥你出去了吗?我一会儿还想找你吃早饭呢。” “别来,这两天要开研讨会,不在大楼。” “嗷,知道啦。” 关上手机,裴溪洄看着脚上的铁链呆怔良久,之后把它解下来出去洗漱。 他不是喜欢为没有到来的灾难提前恐慌的人,他的人生信条一直是活一天就活好一天。 “大限将至”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尽量开心一点。 但看着镜子里那张仿佛一夜七次后被榨成人干的肾虚脸,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他大爷的这黑眼圈是真实存在的吗?! 重得像是被人一边打了一拳,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昨晚根本没睡好,什么很早就睡了纯纯是扯淡。 要不戴个墨镜出门? 还是干脆就说自己昨晚被鬼揍了? 他正站在镜子前急得焦头烂额,龙龙端着碗甜粥边吃边跑进来。 想着问问徒弟有没有办法,他转过头刚要说话,龙龙一勺粥放进嘴里,看到他的一瞬间,连汤带米全喷了出来,整了裴溪洄一脸。 这下好了。 刚才只是像肾虚男,现在就是个臭要饭的。 裴溪洄失语了。 龙龙傻眼了。 “师傅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赶紧放下粥,扯着袖子给师傅擦脸,一边擦一边强忍着笑。 裴溪洄怕他给自己来个梅开二度,一巴掌给呼到一边去:“我当初是咋想的收你做徒弟呢?没人教过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走路吗!” “那我以前也这样从来就没喷过人啊。”
79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