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爬起来找了片药吃,又把手机充上电,这才收到靳寒昨晚发给他的延迟消息。 -你总说你知道错了,可我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改。 -之前就是这样,我出了次差,回来你就变得心事重重,我用尽所有办法都撬不开你的嘴,之后不到半个月,在我准备为你过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你却说要和我分开。 -小洄,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害怕吗? -那天晚上你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连该把你关在哪儿都想好了。 裴溪洄本就因生病变得脆弱的心脏被这几句话一下子戳碎成渣。 眼睛如同两只被扎破的水球,瞬间涌出大股大股烧热的泪水。 他被烧得神志不清,手指软得打不了字,只能张开干裂的嘴唇,给靳寒发了条语音过去:“关哪儿都行,只要哥别不理我……” “昨天晚上,我梦到你又不要我了,不理我,不看我,我怎么给你讲故事你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然后你走到一个没有脸的男孩儿旁边,抱着他让他给你讲故事……” 裴溪洄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想要求靳寒别去找别人,但嘴唇开合好几下也发不出声音,嗓子里干得像被胶水黏上了。 靳寒的语音通话打来时,他正伸长手指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 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在他眼睛上,他看清是谁后赶紧接通,水杯被碰掉地上都没管。 “哥……” 他刚念出这个字两行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是、是哥吗?” 靳寒嗯了一声:“声音怎么这么哑?” 裴溪洄下意识想说没怎么,但话到嘴边又紧急撤回,如实交代:“我发烧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个小小的发烧,要搁以前他蒙着被子睡一觉就过了,但现在一听到哥哥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委屈和难受就一股脑涌出来将他淹没,本来只有一点疼的脑袋变得剧痛无比。 靳寒叹了口气,心道还没怎么罚呢就被吓到发烧了,还真是枫岛第一矜贵。 “多少度?吃药了吗?” “吃了,吃了两片……忘了叫什么的药。” “什么颜色的?胶囊还是药片?” “胶囊,绿色吧,不对,又好像是紫色。” “到底什么颜色?” 靳寒有些急,怀疑他吃的根本不是退烧药。 裴溪洄烧得稀里糊涂,脑子里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全都是梦里哥哥不要他的样子,被凶得一缩肩膀,抿抿唇小声再小声地说:“这个没有瞒,是真的忘了,哥别生气……” “……”靳寒感觉心脏被狠揪了一把。 “我没生气,但你那里没有绿色和紫色的退烧药,应该是把我的胃药当退烧药吃了。” 裴溪洄迟钝地哦了一声,“我说呢,怎么吃了药这么久也不退烧。” “把被盖好,我叫牛爷爷过去。” “不要!”裴溪洄急得大吼一声,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扣进掌心里,声音颤抖地问:“牛爷爷来了,哥还会和我说话吗?” 靳寒哑然,没想到他居然在担心这个。 他不回答裴溪洄就以为不说了,蔫蔫地垂着脑袋,犹豫良久,鼓起勇气提了个小要求: “那哥能不能再和我说一句话,一句就好了,我想录下来,烧得难受的时候听……” 靳寒一愣,蓦地红了眼眶。 到底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是他疼了十八年的弟弟,发烧烧成这样了就想和他要句话,靳寒再狠的心也不会不给他。 “想听我说什么?” “哥叫叫……我的名字。” “崽崽。” “嗯……”裴溪洄把脸埋进枕头里,哽咽哭求,“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生病了也不能回吗……我求求你也不行吗?” 靳寒在这边都快把座椅扶手攥折了,声音明显软了许多:“明天上午我十点的飞机回枫岛,你要是能在我回来前退烧并且不再反复,三天不能见面,我就给你减到两天。” “真的吗?” 印象里这是靳寒第一次为他违背原则减轻惩罚,裴溪洄泅着泪水的浑浊眼珠亮了几分。 “那如果我今天下午就退烧的话,晚上讲故事的时候,哥可以和我说句话吗?” “下午好起来,晚上就视频。” 裴溪洄眼睛一瞪,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我操”,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坐起来,“我他妈觉得我现在就好了!咳咳咳咳……” 靳寒哭笑不得:“行了,好好躺着。” “嗷,我躺了,现在就躺下,那哥可不可以先别挂啊……” 他昏昏沉沉地缩在被子里,贪婪地听着靳寒那边传来的细小响动,慢慢阖上了眼。 鼻子堵住了不好出气,他时不时打两个不太响的呼噜,靳寒听着小猪的呼噜声,一直等到牛爷爷过来给他输完液才挂断电话。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一针下去就见效。 裴溪洄捂在被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大觉,醒来后神清气爽活蹦乱跳,一量体温,37度! 他立刻拍照发给靳寒。 -报告领导,超额完成任务! 【小喷菇】:下午三点、六点、九点,还有晚上临睡前,各量一次体温。 “知道啦知道啦!” 【小喷菇】:给你叫了餐,还有五分钟到。 -嗯嗯嗯!小猪敬礼.jpg - 烧一退裴溪洄就躺不住了。 从黏糊糊的被窝里爬起来,冲个澡,再把床单被罩扯下来一顿洗。 外面阳光正好,小猫们都在晒太阳。 他看得羡慕,左右闲不住,就翻出三张吊床挂在湖边那排大树上,第一张床晒被子,第二张床晒猫,第三张床晒他自己。 他躺在最大的那张吊床上,荡着悠悠浑身烤得暖洋洋,渴了就来上一口冰镇西瓜汁。 头顶的树荫正好挡住他的脸,风吹过树梢、树干、再往下吹起两张挂在树枝上的蓝色格子床单,空气中飘出一股老式皂角的香味。 裴溪洄莫名怀念起小时候的夏天。 那时他和哥哥住在老街,家里也有一片小院,晌午不太热的时候,他哥就搬出一把绿油油的摇椅放在院子里,带着他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午睡。 小时候的西瓜三毛一斤,五块钱一大个,他哥把西瓜一切两半,用勺子挖成一颗颗球。 他趴在哥哥身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儿,时不时吃一口哥哥喂过来的西瓜球,籽吐在哥哥手上,哥哥会帮他挖个坑种起来。 经年累月的,还真长出来一株西瓜藤。 兄弟俩蹲在院子里看着那株小小的代表着生命的藤,又抬头看看彼此,都觉得挺神奇。 靳寒砍了块板子竖在西瓜藤旁边,板子上写着:崽崽的瓜。 裴溪洄要难为情死了,仰着被晒红的小脸问哥哥:“整这么隆重呀?” 靳寒冷冷点头:“嗯,你养的第一株植物,希望能活。” 童年是夏日的一场梦。 梦醒了,人就长大了。 裴溪洄吸空一杯西瓜汁,把籽捞出来,刨个小坑种上。学着记忆中哥哥给做的那块板的样子也砍了块板,竖在西瓜籽旁,板子上写着:小寒的瓜。 俩字写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这么叫有点大逆不道,红着脸拍照发给哥哥。 结果他哥就甩了个标点过来:?谁是小寒? 还能有谁?这不明知故问吗! 他也甩过去俩字:我爹! 靳寒:担不起。 “那我去管老裴叫daddy啦?” 靳寒一条语音弹过来:“你叫一声试试。” 裴溪洄噗一声笑出来,急眼了这是。 “不叫不叫,只有你一个daddy。”他掐着嗓子用哄人的软乎乎小腔调讲:“我也在院子里给哥种了一株西瓜,希望等它成熟的时候,哥哥已经回到我身边。” 靳寒心窝一软,特想掐一把弟弟的脸:“你确定要立这种目标?它看起来没有活到成熟的命。” “怎么可能?西瓜那么好种。” 裴溪洄一甩脑袋,特自信,“我七岁的时候就种活了!” 靳寒闷笑,活个屁,他七岁种的那株西瓜藤,没等第二天就旱死了,是他怕弟弟伤心连夜买了个大西瓜埋进地里假装是他种出来的。 一株手指长的西瓜藤一夜之间可以长出个头那么大的西瓜来,也就他弟那个小二百五能信。 “好,那你加油。” “好敷衍,我要种活了你得封我做种瓜大王!” 靳寒无语:“你几岁了?” “几岁不是你的孩子?” “裴溪洄。”靳寒突然叫他名字。 裴溪洄一下子紧张起来:“干嘛?” “闭嘴。” “好么。” 裴溪洄闷着头哼哼,心道叫这么急迫我以为你ying了呢。 不让讲话他就特乖巧地打字:哥在忙吗?忙的话我就自己玩了。 靳寒听弟弟用这小狗似的动静跟自己放赖,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你还挺懂事儿啊。 -嘿嘿,还行吧! -饭吃了多少? -必须光盘啊! -拍给我看。 嗯?咋总让我拍碗底子啊?这有啥好看。 裴溪洄一骨碌坐起来,退烧了脑子就好使了,莫名从这四个字里看出点门道来。 他想起以前没离婚的时候,他一天天闲得蛋疼,又贼能折腾,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玩了什么都会实时和哥哥报备,就连手指头上割个小口子都要去找哥哥嚎两嗓子。 那时已近深夜,靳寒正在加班开会,秘书进来说小裴老板来了,看着闷闷不乐的。 靳寒担心他在外面惹事被人打了,捡着会议重点快速说完,然后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弟弟背对着他跟个小倒霉蛋儿似的缩在墙角。 “怎么了?”他急得声线都不稳了。 裴溪洄扭过头来委屈巴巴说我受伤了。 靳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俯身要把他抱起来,下一秒就看到弟弟伸出两只捂在一起的手,在他面前打开,一只亮着肚子的萤火虫缓缓飞起。 黑夜被划出一条小小的光带。 裴溪洄眨着那双比小虫还要明亮的眼睛:“好看不?我从家门口到这捂了一路呢。” 靳寒心里熨帖,捏住他的鼻尖扭了扭:“天天作怪。” “你不作怪,你天天加班,这一个礼拜你哪天是晚上12点前回来的啊!”他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夫,幽怨地盯着靳寒的西裤,“我都一周没和小寒哥见面啦!” 靳寒失笑,看他一眼,起身往办公桌前走,顺便打开窗户放走那只萤火虫,这才坐到椅子上。 “不是受伤了吗?哪呢?” “这呢!”裴溪洄伸出一根手指头,那口子大的不拿放大镜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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