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碰着手,如果没人看的话,那只手便轻轻抓一抓他的。 程澈感到安定。 后半途他开始熬不住,晕乎乎地犯困。 某人昨晚拉着他进行了一些熟练的探索教育, 到现在还手腕发酸。 始作俑者把身子朝他这边递, 程澈的脑袋随着车的行驶一滞一滞, 最后还是滞到了贺远川的臂膀上。 那种探究的目光又来了。 爱看看吧,程澈闭上眼。 无所谓了。 一帮人回清野镇后,廖老师终于打听到了大概, 既激动又不知道怎样开口。 他刚接手这个班时便听讲班上有好几个刺头, 最大的莫过于这个贺远川。 作业不写上课不听,好打架, 还请不着家长。 老廖当时就两眼一抹黑,本想指着这届能评个职称,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个最大的刺头他改邪归正,从良了! 碍于贺远川寡言淡漠的性格,廖老师欲言又止数次,最后还是选择不过问。 只是在回去后的某一天,把贺远川叫到办公室,问他需不需要往前坐一坐。 贺远川拒绝了。 小城的孩子没有兜底的巢,高三一年至关重要。 他若到前排去,自然会有人被调到后排来,座位就这么多。 没那个必要。 贴吧和超话里关于贺远川的那条帖子还时不时会被顶上来,下课后的窗外经常看得见陌生面孔。 青少年的好奇心大多简单纯粹,隔着教室远远看一眼,不多做打扰。 也有青涩的学生拿着信和东西来送,对此贺远川一律不收,问就说有喜欢的人了。 于是大家又开始猜这个人是谁。 日子过得快,因为今年新年过得晚,下半学期也短。 程澈和贺远川虽是没有坐同桌,但每天放学都雷打不动地一起走。 有人时分开站点,没人时就肆无忌惮地在巷子里牵手,接吻。 乔稚柏和秦祎还在一起坐,每天嚷嚷着不想再去补习班了,和稳扎后排的王杉刘俊他们几个人依旧上课传零食吃。 这种时候乔稚柏便叹气说:“学霸不在这儿坐了,我又多拿了一份。” 贺远川垂眸转笔。 集训营后他不再睡觉,上课开始认真听讲,作业每天都写,下课时也拿出试卷来做——他和程澈一起去买的。 对于贺远川控分这事儿,乔稚柏在家里无能狂怒了三天,给贺远川打了数不清的电话,直到被拉黑才老实。 他无法接受一起长大的发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骗了他十来年这件事。 精神恍惚了好些天,小柏同志又自己调理好了—— 自己以后可以抄贺远川的作业了! 乔稚柏看了他会,冷不丁说:“你现在看起来和程澈一样。” “是么。”贺远川淡淡说,目光越过几人,看前排正中间背部挺拔的男孩。 “啧——”乔稚柏摸下巴,探头仔细打量:“感觉长得也有点像了呢,真奇怪。” 贺远川伸手推那张凑过来的娃娃脸:“别烦。” “你最近吃什么了,老上火。” 乔稚柏收回脑袋,开不着调的玩笑:“嘴角边又破了,小伙子你火气挺大,憋得啊?” “滚。” 骂得罕见的有点底气不足。 好在乔稚柏心大,完全没听出来,挨骂也美滋儿的,一扭头又找秦祎说话去了。 在春天穿薄卫衣的那几天,赶在周六,两人去清野镇最西边的花鸟市场买了些花种子。 他俩挑挑选选了很多花,各种颜色的都有,都是好打理的,平时他俩要是不在,刘姨也能帮着浇浇水,修剪起来不那么麻烦。 临走时见旁边最拐角的店铺门口有一排淡紫色的花,花朵密集,看起来像一团团的棉花糖。 程澈看了两眼,贺远川便去拿。 一问花名,原来叫“落新妇”,耐寒且花期较长。 于是两人又空出点手,带了点棉花糖花回去,到家后蹲在小花圃那里栽。 拿着小铲子劳作半天,程澈累得腰酸,贺远川笑,叫他到一边坐着去:“我来弄。” 程澈不干,眉毛拧起来,手叉着腰:“你笑什么?” “不笑了。”话是这样说,嘴角还是扬着:“一家有一个腰好的就够了。” 程澈弯腰从花圃里抓了把土,扬了这个臭不要脸的。 “谁跟你俩一家。” “我俩。” “谁跟你俩,”贺远川站着给他扬,程澈扬完也笑,抬手去掸贺远川头上的沙: “你种吧,我要进屋喝水,渴。” 他把小铲子递给贺远川,贺远川接过去。 程澈在客厅喝了半瓶矿泉水,拧瓶盖时听站在外面的人说:“程澈,我也要喝。” “我给你拿。”程澈咽了嘴里的,说着就要去冰箱拿。 “不用。” 贺远川人已经进来了,从他手里接过剩的半瓶,很自然地喝完。 两把铲子并排插在外面花圃的土上,今天太阳大,一会功夫铲把就晒得发烫。 喝完水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会,程澈枕着贺远川的腿,掏手机出来看。 手机是贺远川买来送他的,程澈原本不要,贺远川说不要就扔了。 程澈还是不要,结果这人二话不说真给扔了。 他只好咬牙切齿地收下了,这孩子拿钱不当钱,好好的手机扔了多可惜。 “拿远点看。”贺远川说,手拨弄他的头发:“不近视也得近视了。” “知道了。”程澈就拿远了些:“你像个老爷爷。” “那不喜欢么。” “……喜欢。”没招儿,他小小声。 江河最近透析的次数多了,小姑娘每天没什么精神,江蔓为了哄她,便给江河买了个电话手表。 有了手表的江河终于开心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加上了程澈的微信,没事时就给程澈弹两条消息。 这会又给弹了:哥,我要看小猫! 程澈回:等会哥给拍。 两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刘姨抱着东西进来,路过时看着两人笑:“真好。” 是啊,贺远川将那缕碎发绕在指尖细细地揉,真好。 中午吃了饭,下午从院子里的水笼头接了水管,拉到花圃那给每一株都浇饱水。 花圃被种得满满当当,不久后慢慢地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什么颜色都有,最后排是好几种颜色的落新妇,看着像一团又一团的棉花糖。 花绽得精彩,下学期也过得快,没多久就期末考试了。 这次清野中学打乱了考场,然而贺远川和程澈还是在一个考场,慢慢的,校榜上也开始出现贺远川的名字。 他要正大光明地靠近。 考完试大家并没有感到放松,因为即将到来的就是紧张的高三,他们总共没放上几天假。 在这几天短暂的假期里,贺远川与程澈又去了开心兽医站一趟。 迟老头的兽医站越来越热闹了,他俩没带猫去,纯粹就是去看看老头身体怎么样。 里面有人,他俩就没进去,带了封信,从铁皮邮箱外面学着那些小孩的样子给投进去。 信上是对迟老头和老奶奶的一些祝福,好人该有好报。 等到高考完,程澈打算趁着那个空闲的暑假,来帮忙碌的迟老头打打下手。 在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们开学了,班上的气氛明显和高二时不同。 清野镇是小城,高一高二再怎么玩,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高三应该严肃对待。 尤其是——这可能是他们人生中唯一一次从小镇离开的机会。 王杉和刘俊罕见地买了资料回来愁眉苦脸地写,翻一页,八题不会,一面总共就八题。 乔稚柏也认真了起来,虽然乔父跟他说,学不好就别逼自己,咱家智力水平就在这儿,考不好爸也能养你一辈子。 但前后左右的人都在学,贺远川更是不用说,每天拿着根笔掏出试卷就是写。 他实在不好意思在这种环境里荒废时间。 他们开始上晚自习,每晚十点放学。 贺远川每晚还是要送程澈,这次程澈说什么都不愿意了。 他得半年没见到过疤爷了,程赴最近也老老实实的,这段时间都在家里,没出什么幺蛾子。 程澈说得坚决,贺远川便也听他的,没再这样要求过。 学校后有片林荫大道,大道边的两侧栽满了梧桐树。 傍晚下课他俩去校门口买饭吃,吃完回去时就顺着梧桐大道慢慢走,说些杂七杂八的话。 一个人正着走,一个人转过身看他,朝后倒退,两人说些只有对方懂的话,和着蝉鸣声一起畅快地大笑。 肆意,自由,无忧无虑—— 起码在那一刻。 这样美好的生活,于这年夏季末,随着满墙张贴的大字海报戛然而止。 张张海报像漫天的风雪,裹挟了程澈生活的各个角落,学校,乌海巷,家门口。 画面的主人公是浑身未着一物的程赴,身上纠缠在一起的男人亦如是。 未熄尽的余灰随呼啸的风火星渐起,从那张放大的图片中复燃。 席卷。
第58章 小狗 先是乌海巷中的邻里不再愿意来打牌了, 一问就是有事儿,再问干脆不接电话。 平时出门在外看见江蔓,若是迎面撞上了避不开,才会不自在地打个招呼。 久而久之, 江蔓便不再约人打牌, 牌场就这样散了。 牌场一散,江蔓的收入也跟着一起断了。 再之后, 尽管在第一时间贺远川就去撕掉了校园外看得见的所有海报, 乔稚柏、王杉刘俊几个也帮着去撕了些。 这件事还是从不显眼的小缺口中散播了出去。 上次点名道姓的那个帖子在人们的记忆中重新复苏并串联,开始不断发酵。 散播消息的人是唐运生的亲儿子。 程赴不再替唐运生还债后, 唐运生被追债人逼到楼上, 走投无路时一跃而下,命大没死,但从此背上了巨额医疗费。 生米恩斗米仇,程赴第一次帮唐运生还债时,他收获了感激。 之后的每次,程赴都会得到些东西,飞蛾扑火般赴入火海,一点点增加, 直到自己也万劫不复。 最后他获得的是翻涌叫嚣着的仇恨。 原来爱是换不来的。 程赴在家宿醉了半个月, 暴瘦得两只眼睛从眼眶中凸出去, 搭配那头凌乱打结的长发,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 “是我欠你的。”程赴低着头和程澈说,“是我对不起你。” 男人呜呜地哭, 泣不成声:“我知道他跟我是图钱, 我都知道,但我爱他。” 程澈看着他, 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无声上楼,留那道颓废的身影伫立在小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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