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贺远川过来要接他手中的杯子,程澈躲着不让,下局输了,昂着头又是一杯子下肚。 大家都喝了不少,起哄起来没个度。 程澈似乎也喝多了,脖颈红,耳朵也红,看人的眼睛发着迷,反应迟钝。 “给我。” “不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不要喝了。” “要喝。” “你喝多了。” 贺远川低头看他,程澈把杯子攥得紧,手指捏得发白。 密闭空间里开了空调,外套脱了担在旁白的沙发上。 “没多。”犟得很。 贺远川伸手攥住程澈的手腕,强制拿走了他手里的杯子,脸色不好看。 “哎呀,川哥对老同桌可真好啊,还给代酒——”旁边不知谁喊了一句,刚准备起哄,就被人用胳膊肘杵了下。 那人收了声儿,一帮子人活跃气氛:“下一个谁下一个谁——乔稚柏,是不是到你了?” 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俩身上了,贺远川将程澈从沙发上拉起来。 “疼。”程澈皱眉,酒精催使下一口嗓子轻飘飘地发软,身子也软。 贺远川“嗯”了声,带着人出门,到门边时弯身子拾起程澈的外套,扶着人的腰:“疼就对了。” “我不走。”程澈确实喝多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哼着说:“我疼。” 说话没人理,他被贺远川拽着拉出了包间门,脚软走不动。 这人似乎是生气了,没理他,一直到出了KTV的玻璃大门。 程澈里面就穿了件薄毛衣,刚下完雨,又乍然从温暖的室内到室外。 凉风一吹,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贺远川于是停下脚步,松开紧紧攥住他手腕的手,把手里的外套抖开给他穿上。 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手。” 程澈就把手从外套袖子里伸出去。 “那只。” 程澈就递了另一只。 边递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里面袖子卡住了。” 贺远川还是没理他,拉过他的胳膊,两指撑开外套袖子,另只手伸进去,给他掏毛衣的袖子。 “你生气了吗?”程澈问。 贺远川不说话。 两只胳膊穿好又掏平整之后,两人立在大门旁停着的汽车旁,程澈看着贺远川半蹲下去,给他拉上了拉链。 程澈低头看那只手和脑袋后修剪干净的发茬,晃着愣了会,突然有点委屈:“贺远川,我说我疼。” 手拎着拉链头一路向上,贺远川终于抬头看他,好半晌,站起身。 他们间隔了半人的距离,贺远川定定看着他:“哪里疼。” “头疼。”程澈指指自己的脑袋,舌头有点僵直:“感觉有小人在里面打我。” 贺远川垂眸看了他好一会,问:“还有呢。” “还有,”程澈想了会说:“太阳穴也疼,一跳一跳的。” “还有呢。” “手腕也疼。”程澈声音开始颤,手伸出给人看,高高举起来露出手腕,哽咽却不流眼泪:“你力气太大了,你帮我看看红了没?” 贺远川没看,只问:“还有呢。” “没有了。”程澈低下头,默默又收回了手,看着很可怜地说:“如果有那么多地方疼的话,我就会疼死了。” 贺远川看着他,而后伸手,贴上他的胸脯,淡淡地问他: “这里——这儿不疼吗。” 心脏在那只手下跳得快,衣服厚,程澈赌他感受不到。 “你有事瞒我。”贺远川说,声音很轻,听上去像离了很远:“我看得出来。” 那只手顺着胸膛上移,抚上他的脸:“可我也看得出你不想说。” 指尖在脸颊上轻轻扫两下,有点凉,指尖凉,脸颊也凉。 “程澈,”贺远川说,嗓音不大,带着想不通的困惑,一点点摩挲着他的脸,轻声问他:“你的眼泪呢。” “明明很难过,不是吗,满手心都是自己掐的月牙。” 程澈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答。 他希望自己能更醉一点,这样就不用听接下来的话。 一字一句,又轻又柔,却要剐掉他心上的一块肉。 “我看不到你的眼泪了。”那只软软的指尖摸摸他的眼睛。 程澈闭上眼,突如其来的耳鸣。 那天晚上是贺远川背着程澈回家的,前半段两人都没说话。 程澈伏在贺远川的背上,脑袋里晕晕乎乎,街边的电线杆变成了一条狗。 电线狗走过来跟他说:“你真是个让人难过的小孩。” 程澈说:“我知道。” 吐字不清,他在背上扭了扭,想把电线狗踢走。 很多片段走马观花地在眼前播放,后又退去。 “困?”贺远川没听清,抱着他向上颠了颠,手从他的腿窝里绕出来:“快到家了。” 程澈模模糊糊“嗯”了声,胳膊顺着脖子揽紧,情不自禁地喊:“远川。” “啊。”前面的人说:“远川在呢。” “远川。”他又喊,耍赖。 “远川在。”又是句回应。 程澈这样喊了多少遍,贺远川就应了多少遍。 “我喝多了。”程澈终于不再喊,皱着脸很苦恼地说:“我刚刚看见电线杆子变成了狗。” “是喝不少。”贺远川说:“下次不跟他们玩了。” “我自己喝哒,”程澈有点大舌头:“不能怪他们。” “那也怪。” “怪我,不怪人家。” “那你亲我下。” 于是醉醺醺的程澈就低下脑袋,伸出去,对着贺远川的脸“吧唧”亲了结实的一大口。 亲完有点晕,思维全部断掉,整个人就那样愣了会,回过神后才问: “我亲了没?” 贺远川面不改色心不跳:“没。” 程澈就再次伏下脑袋,又亲了一遍,问他:“响不响?。” “差了点。”贺远川胳膊揽紧些,避开了一辆车:“手给我,我摸摸凉不凉。” 程澈嘿嘿笑,这会儿是真醉了,酒精上头,说话断片。 他没给手,把双手伸到他的脸上抱住,又“啵啵啵”小鸡啄米似的侧着脸啄了几口。 旁边过来几个行人,往他俩身上看。 “响不响,响不响——”不得到个夸奖不罢休,发酒疯:“我觉得特别响啊。” 贺远川手下移,他终极还是对这人硬不下心。 他握住程澈的脚踝,很有耐心地夸奖这个小醉鬼:“响,真棒。” “我想听你唱歌。”程澈满意了,脚踝那痒痒的,他在背上动了动。 “想听什么。”贺远川问。 “什么都行。”程澈的脑袋伏下去,酒精这会儿催得脸发烫,也有点难受。 他的脸贴着贺远川的脖子,这样可以闻到这人身上的味道,太阳穴能不那么炸起来似的疼。 贺远川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轻声唱: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 程澈闭着眼睛笑,带点鼻音:“摇篮曲啊。” 贺远川也笑,“嗯”了声:“摇篮曲,你想不想睡?想睡就闭上眼,我唱给你听。” 程澈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 臂弯结实有力,脊背宽阔温热,他伏在上面,像一个孩童,感受席卷而来的困意。 吞噬,坠落。 无所谓。 他摔不着。 背上的人慢慢没了动静。 贺远川没停,轻声唱了许久。 天黑了,街上没什么人,他背着自己的一颗心,就这样慢慢地往前走。 快到乌海巷时肩头动了动,几只流浪小猫从黑暗里钻出来,顺着墙头跟着这两人往巷里去。 小猫侍卫又来护送他们回家了。 程澈挤开眼睛,看墙头的猫。 电线狗消失了,现在只有正方形小猫。 “远川。”声音哑意浓厚,不像是才醒的样子,他斟酌着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俩离得有点远,或者说——哪天我俩吵架了,我犯轴逃跑了,你知道的,我这人总是爱逃跑。” 说完程澈就停顿住,不说了。 “干嘛。”贺远川问。 程澈这才慢吞吞开口:“我说,如果这样子,你会不会恨我啊?” “你要逃去哪?”贺远川问。 “我也不知道呢,反正是逃跑了。” 贺远川的手拍拍他的腿侧:“没有如果。” “我是说假如嘛。”程澈小声问:“你会不会啊。” “不告诉你。” “哎呀。”程澈借着酒意撒娇,哼哼唧唧:“你告诉我嘛。” “恨。”贺远川说,低头看脚下的路: “你要是哪天不要我了,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我要是走了,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会恨透的。” 喉咙发干,程澈清清嗓子,点头。 刚想开口,就听见背着他的人继续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 程澈张了张嘴,没吭声。 小猫从墙头回去了,赵庆的小卖部灯关着,人回老家去了。 离家门口还有段路。 贺远川不着急把他放下来,说得慢:“我不会恨,程澈。” 风吹着话往树枝上飘,巷子里寂静,时间仿佛可以在这里凝滞。 程澈希望就这样凝滞。 “我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快乐,如果真的有如果,我会祝程澈睡个好觉。” 程澈的手心冰凉。 半晌,他声音干涩无比,是一句请求:“还是恨吧?” 贺远川没说话,也没回头看他。 他伸手去触碰这人的耳垂,颤着唇凑上去亲了亲,发着抖,细细密密地啃咬,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求你了。” 他哑声说:“恨吧,好不好?” 贺远川这次停下了脚步,没点头也没摇头,偏过脑袋看他,说: “所以你永远都不要扔下我。” “转正考察清单”完成了四条。 后来的两周他们去了学校后面的湖泊那儿,用石头打了水漂,之后去贺远川家里,两人一起亲手做了一顿饭,和刘姨一起吃。 打水漂程澈胜出,但还是给贺远川打了个合格的勾。 做饭过程鸡飞狗跳,不过做出的菜确实还不错,两个人都吃了两大碗米饭,刘姨也夸了好吃。 只是程澈开始频繁地抽烟,身上时常有若隐若现的烟草味,两人在一起时,程澈会出去几分钟,接完电话再回来。 有时久久没见人回来,贺远川便出去找,就这样撞见过几次。 靠着墙抽烟的程澈让他想起初见时的那个夜晚。 其实他当时没拍到照,夜晚手机自动设置了延时三秒,拍出来是模糊的。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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