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远川的记忆中,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校园内陆续出现一些不好的声音。 “父亲同性恋”、“出轨已婚男”等等字眼如瘟疫般蔓延。 话题的最中心,是逐渐变得沉默寡言的程澈。 仍是有部分人会默默撕掉墙上不断新增的海报,在暧昧不清的讨论中站出身争辩几句。 贺远川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某天在厕所里撞见了嬉笑着的讨论声。 听着是两个男生,清野中学冲水管道有问题,不大的空间里混合着尿骚味,隐隐灼灼冒着白色烟雾。 不知道哪班的两个男生正躲在厕所抽烟。 一手握着自己的东西,对着小便池,一手捏着烟头舍不得灭:“你这咽哪买的,抽起来不够劲儿。” “滚啊,你他妈给老子钱了,天天蹭烟还挑三拣四,要脸不要?” “说下而已,火气这么大,给我尿都吓回去了——” 贺远川在旁边洗手,低着头慢慢搓指节,预备铃响了一遍。 “你尿不尽啊,在外面玩多了?”里面那个笑了两声,明明是高中生,笑出了一股浊味: “嗳——那个程澈,知道吧,出了名了,不都说同性恋会遗传么,你说他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我说真的,你看过他脸没,乍一看真跟小姑娘似的,”旁边那人尿了半天还没完,站那把烟往嘴里递,也笑,说话有点不清: “细皮嫩肉的,啧,可惜老子是个直男,不然高低得试试——” 话刚说完,后面突然袭来股蛮横的力道,整个人直接连烟带家伙都被踹进了尿池里。 “我靠——踏马的谁啊?!” 他手忙脚乱地从尿池里爬起来,裤子被尿浸湿一大片,闻起来异常刺鼻。 拉链没来得及拉,看着狼狈不堪: “活腻了?你有病啊踹老子??道儿这么宽不够你走?” 旁边人看了贺远川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伸手去拦同伴:“上课了,走吧——” 那人一把甩开,提手指贺远川,还想骂几句。 面前站着的人个儿高,垂眸定定看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冷。 他突然情不自禁地收了声儿。 脚刚往后挪了点,便看见一只手伸出来,直奔自己,揪住他的头发,一言不发地往边上拖。 力度极大,头皮像要被生生剥离开的疼。 他疼得直“喊:“啊啊啊疼疼!放手——” 贺远川面无表情,随手拿起身侧靠着的脏拖把。 捅了过去。 由于厕所这事儿,贺远川再次被记了个大过。 他动手在先,全程自己也没吃着什么亏,给那俩打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该赔钱赔钱,他认。 校园里议论的声音自此显而易见地小了许多。 之后,贺远川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方法让程澈开心。 有时是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是紧紧的拥抱和温柔的亲吻。 他不再撒娇说自己要吃哪家哪家的包子。 而是很早就起来,根据程澈的口味去常买的店里买现做的,带到学校后的梧桐大道,看着程澈吃完,两人再一起回班级。 甚至搬出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吉他,从校外找了个吉他班,歪歪扭扭地练了几天。 其实他练得不错,但为了哄程澈能多笑一点,故意弹得结巴又磕碜。 他用了很多的心思与力气,不厌其烦。 尽管如此,程澈还是一天一天地逐渐消瘦了下去。 上课时坐着的背影像是在听课,但贺远川知道他在走神。 下课时就趴在桌上,看着没有精神。 程澈开始频繁地发呆,那双桃花眼里失去了一些光泽。 有时两人在外面吃饭,程澈会出去接个电话,回来便吃不下,剩个半碗说不想吃了。 贺远川心里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每天晚上程澈很早就睡了,他俩一直通电话到程澈睡着,听到那头呼吸声渐匀,他才去洗澡。 有时电话就这样连一整夜,到第二天早晨互道早安后才挂断。 他也跟着瘦了一些。 去年的衣服翻出来,穿在身上打晃悠,刘姨看见了很是担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偶尔也会问:“小川,最近那个小伙子怎么不再来了呢?” 晚上贺远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 瘦得多的那个其实并不是他。 秋天天气转凉,就这样慢慢直到有一天,程澈突然又开始笑了。 像是从那片阴霾中走了出来。 尽管时不时仍然会有窃窃私语的打量,但是程澈不再在意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出去接个电话。 程澈不说,贺远川也不问。 他们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在梧桐大道上聊天,弯着腰大笑。 太阳下山的早,傍晚看不清人,他俩在梧桐大道上,张开臂朝前跑。 “跑起来,”贺远川转头看身后的程澈,“我俩比赛谁跑得快。” “跑到哪儿去啊,”程澈拉长声调问:“哪里是终点?” “前面那儿,”贺远川伸手给他指: “那排椅子后面的灯那儿,谁跑到最后谁是小狗——” “你幼不幼稚。”程澈说完先跑了。 他步子没贺远川大,不耍赖真要当小狗了。 贺远川抬步就追。 两人真的跑了起来,幼稚得像两个小学生。 贺远川落程澈几步距离,没追上,喊:“你等等我——” 程澈跑得更快了:“你当我傻呀?” 最后是程澈赢了,贺远川后一步到。 他站在路灯下弯腰喘气,边喘边嘲笑贺远川: “哈哈哈,你是小狗。” 贺远川停下来看他,也弯腰喘气。 眉眼柔和,“嗯”了声,认输:“我是小狗。” “是谁的小狗?”程澈朝他伸手。 “你的。”贺远川说,弯着腰将脸递过去,闭着眼睛,挨着手心蹭蹭:“程澈的。” 那只手微不可闻地朝后缩。 他伸手抓住后退的手腕,亲男孩的手心。 “痒。”程澈低头看他一会,没忍住笑出声来。 贺远川亲完也笑,两个人顺着小道往回跑,黄色的路灯下是两个肆意奔跑着的少年的背影。 之后贺远川开始骚扰程澈,时不时问程澈:“能不能转正?” “说好到明年生日的嘛。”程澈说:“我俩拉过勾的。” 贺远川还是坚持不懈的没事就问一遍。 次数多了,程澈设置了个“转正考察清单”,表上八个序号,黑体加粗: 第1条:一起看部恐怖电影,确保胆量合格。 第2条:带三只小猫做绝育,确保小猫健康合格。 第3条:一起做次手工,确保耐心合格。 第4条:一起去唱次歌,确保音准合格。 …… 一直到第8条:一起拍张合照,确保长相合格。 程澈神秘兮兮地将做好的表格递给贺远川,贺远川一拿到手里就没忍住笑了: “有点像政审。” “确保你根正苗红。” 程澈点头:“也不多,总共就八条,都做到了咱就提前转正,不愿意我就收回来了啊?” 贺远川自然愿意,每条都像是一场约会,他高兴还来不及。 高三的时间紧,周六被考试挤占,只有周日白天有半天空余。 一共八条,一周做一条。 眼下刚十一月份,一个月有四周。 这样一算,两个人可以赶在年尾的跨年夜转正。 程澈的状态确实好了起来。 上课时候不再跑神,认真听课,晚自习回家后,每晚都刷题到很晚。 他俩打着视频电话,手机靠在一边。 他在这边埋头全神贯注地写,那头贺远川趴在桌上,时不时抬头看着屏幕里的人。 这些程澈不知道,家里已经空了快两个月。 小院里的灯再次灭了,逼仄的弄堂楼里只亮着程澈房间里的这盏灯。 但这一次,他不用再贴墙去听了。
第59章 清单 根据“转正考察清单”的条例, 在第一个星期的周日,他俩去了清野镇中段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影院旁边在拆迁,开了挖掘机进场,空气中弥漫着纷纷扬扬的灰尘。 电影院是小镇上的唯一一家, 设施陈旧, 厅也不算大。 但一切都是刚刚好,这周恰巧上映了一部恐怖影片, 说是从别国引进的, 特别吓人。 他俩买了票和最大桶的爆米花,进去后才发现基本都是两两一对, 前面约莫坐着三四对。 票是后排票, 两人弯腰进去坐下,回头看,后面没人。 电影很快就开始。 不得不说画面确实十分具有冲击力,音效也很好,身临其境,甚至电影院的椅子会从下面冒凉风。 放到三分之一时,贺远川偏头小声问程澈:“怕么?” 程澈强撑着嘴硬:“不怕。” 贺远川又看他一眼,凑过来说: “可我好像有点害怕。” 程澈评价:“你不合格。” 贺远川点头:“不合格。” 为了安抚胆子小的贺远川, 程澈只能扛起大任。 主动握住了贺远川的手。 影片是比较老套的jump scare, 搭配些心理恐惧, 后半段鬼从床下猛地突脸,程澈坐不住了,身子一哆嗦, 脸歪着朝后缩。 这时候“不合格”的贺远川会伸出胳膊揽紧他, 用空出的那只手虚虚遮在他眼前。 手有点微微发凉,贴在眼皮上说不出的安心。 程澈在这只手后慢慢闭上眼睛, 身子不动,心思不在电影上。 不知飘到哪里去。 放到最后,前面的几对情侣慢慢凑在一起。不用想都知道会做些什么。 偶尔有模糊却暧昧的声音传到后排,屏幕里的鬼在特别吓人地尖叫,屏幕外的人亲一亲缓解恐惧。 很合理。 贺远川也伸头过来,程澈推他:“有监控。” 于是贺远川将巨大的爆米花桶举起,挡在两人的面前,笑:“看不着。” “欲盖弥彰。”程澈说。 说是这么说,两颗圆圆的脑袋躲在大桶后,接了一个轻柔又漫长的吻。 “甜甜的。”贺远川咂嘴说:“爆米花味。” 程澈也咂嘴:“是挺甜。” 清单第一条后面画了个小勾,后面跟着的是贺远川硬要补上去的大字:合格! 第二周,两人从贺远川家里逮捕住已经长大了的三只小猫,一起扭送到了迟老头那儿做了绝育。 大半年过去,门外墙上的邮箱多了些时间的痕迹,两人到时,迟老头正拿着把枣红色的钥匙,打开邮箱的门从里掏信。 看见他俩来,打了个招呼:“好久没看到了啊,高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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