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路上现在打不着车。 虽然并不真切,但他可以确定,对方说得“见一面”是指—— 贺远川会想各种办法,单方面来乌海巷找他见面,而他甚至连鞋都不用换。 “十分钟后你出来。”手机又弹出来一条。 程澈没等到十分钟,脸都没洗,裹上大棉袄噔噔噔就下了楼, 砖楼梯上结了冰, “哧溜”一下差点一头卡到地上。 他心神不宁地打开红色铁门, 门一开就往外张望。 巷子里的青石板变了颜色,白茫茫一片,他左看看, 右看看, 没看到人。 脚下的棉拖冒风,他打了个哆嗦, 从口袋里掏手机,给对面发去消息:“路上全是雪,你慢点啊。” 发完站那把手机揣口袋里,远远从巷口来了个人,走路身高都不像,但他还是眯起眼睛看。 看清后嘴一咂,顿时想进家。 没等来贺远川,倒是等来了张立柱。 因为天冷,赵庆早早地给小卖部的门窗都安装上了一层厚厚的挡风塑胶皮,暖和是暖和了,就是视线不好,从外往里看,泛着黄的雾蒙蒙一片。 张立柱腿倒腾得快,估计也是路滑,没两步就过来了。 看见程澈后脖子一扬,问:“在这杵着干嘛呢,你妈呢?” 他指的是江蔓。这巷子里谁都知道他程澈喊江蔓从来只喊姨。 程澈懒得搭理,转身就准备进家。 “哎哎,这孩子,跟你说话不搭理人。”张立柱手从口袋里伸出去,重重拍两下程澈的肩。 表面上是作出长辈的样子说教,实则是觉得被拂了面子,借此泄愤,使的力气大。 张立柱心眼子小,打牌时也经常和牌桌上的人因为一块两块钱吵: “别跟你爸一样啊,要给你奶奶争口气。” 程澈被那两巴掌拍得胸腔里嗡嗡作响,脚底下又滑,差点没站稳。 他挣脱张立柱搭在肩头的手,刚准备张嘴说话,余光见赵庆的小卖部门帘一掀,从里面快步走出个人来。 随即张立柱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力猛拍了两下肩。 人顿时给拍懵了,站那儿剧烈咳了好半天,差点把抽烟多年的陈年老肺给咳出来。 程澈看见了来人,脚步停下,微仰着头看。 他很少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首先是没用,其次是不利于隐藏。 想念了好些天的人突然出现,他会有点藏不住。 “谁啊!”张立柱喊完又咳了声:“谁他妈拍老子!” “我。”淡淡的声儿。 贺远川往程澈这儿垂眸看了眼,又淡淡收回,俯视这个虚张声势的中年男人:“他不搭理你,我搭理。” 张立柱同时也是个怂货,江蔓举着菜刀出来骂街时他不敢来,程澈平时笑眯眯的,得空他就得来蹬鼻子上脸,故意恶心人一回。 贺远川个子高,面无表情时五官冷冽,压不住的凶意。 张立柱消了声,没敢直视回去,翻眼看了看程澈,抬脚就要走,嘴里不干不紧地嘀咕:“和他爸真是一个媚样…” 没走两步就被什么绊了下。 张立柱癫痫发作般踩着溜溜滑的冰,胳膊扑棱起来,身子斜楞着往边上栽。 程澈盯着这道即将砸到自己身上的踉跄身影,脚无情抬起,默默向后挪了两步。 “咣——”张立柱摔了结实的一跤,脸撞上树桩子,伏在那“哎呦”了半天,爬不起来。 “你他妈故意的是吧!”哎哟完还能抽空骂一句。 “嗯。”贺远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伸手一粒粒扣好程澈穿着的大棉袄上的纽扣,漫不经心:“故意的。” 直到扣完最后一粒扣子,贺远川在他胸脯那轻拍了两下,偏头看地上的人。 嘴角突然勾起点笑,这会儿才看得出刚开学那时吊儿郎当的痞意:“媚叔,以后我天天来搭理你,别嫌烦。” 张立柱不骂了,伏在那不说话。 贺远川转头过来,搓了两把程澈的乱头发,对着赵庆的小卖部喊:“庆叔——我走了!” “哎——”赵庆在店里喊:“知道了——” 两人转身往巷外走,手被贺远川握着塞进羽绒服口袋,程澈问:“你认识?” 身后小卖部的门帘“啪嗒”一掀,听见赵庆从里面装模作样地小跑出来,掐着嗓子惊呼: “哎呀,张兄,你怎么摔倒啦?隔着门帘看不清,还以为谁家乱丢了一大包垃圾出来呢!没素质!” “刚认识。”贺远川现在也学会了程澈的嘿嘿笑:“我说我俩是同桌。” 半天扶不起来张立柱的赵庆:不是,谁问了? 程澈笑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来了一会了,庆叔调不好体育频道,我帮着调了下。” “怎么来的?” 口袋里暖烘烘的,贺远川也笑:“乔稚柏他爸给他报了寒假突击班,司机临危受命,我蹭了顺风车。” 两人出了巷子,去早餐店吃了顿饭,程澈就穿了双拖鞋,贺远川怕他冻着,没去远地儿,就去了上次他说的那家隔壁包子铺。 期末考前没吃着的包子,今天到底是吃到了,两人挨着坐,喝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寒假后早餐店的生意更好了,没几天就是新年,在外乡务工的男女老少都回家过年,清野镇开始热闹了起来。 店里人挺多,贺远川喝了口豆浆,透过嘈杂的人声问程澈:“拍你肩的那人叫什么?” “张立柱。”程澈说,嘴里有包子,说话不清晰。 外人面前他规规矩矩的,嘴里嚼碎咽完了才会说话,和贺远川他不会在意那么多。 他可以不用在意那么多。 “哦。”贺远川点头:“我看柱子没立起来,人倒是挺嚣张。” 程澈扑哧笑出声,告状:“就是他和别人说我养猫呢。” “他讨厌,你就凶他。”贺远川也咬了口包子:“别怕,我给你撑着腰呢。” “我可不怕。”程澈谁都没怕过,他是懒得在从小长大的巷子里起事端。 贺远川的意思也不是真的指“怕”,他见识过程澈浑身戾气的那一面,也见识过那利落决绝扔过来的一板凳。 他看了眼程澈,说得慢:“你是不怕,你只是不在乎。” 程澈嘴硬:“哪有,我在乎的可多了。” “嗯,在乎猫,在乎你妹妹,在乎我。” 贺远川说完,停顿了好一会,才跟下一句。 “就是不在乎你自己。” 程澈埋头到碗里喝豆浆,不说话。 头被人摸了两下,他闷闷说:“又摸我,会长不高。” 贺远川笑着“嗯”了声:“够高了。” 拉长了声音,轻轻的:“程澈,也在乎在乎程澈吧。” - 吃完饭他俩顺着巷子转回去,贺远川今天穿了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本来就高,皮肤也白,在雪地上站着,身影挺拔,很吸人的目光。 墙头上跑过两只小流浪猫,两人买了几根火腿肠喂了会,程澈掏出手机拍墙顶上吃食的猫。 拍完手机下移,贺远川站在取景框里,正抬头看猫,侧脸流畅。 唇被冷风吹得红。 程澈对着框里的贺远川看了会,按下快门,之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机。 临走时贺远川说:“回去把你袜子穿上,过两天我再来。” 因为即将要分别,程澈原本蔫巴下去的心,听了这话又重新流动了起来,但面子上还要装一下:“你还来啊?” “不想我来啊。” 贺远川逗他,这小孩在他面前心思全写在脸上,比如早上那会眼下发红是因为有点委屈,比如现在那双桃花眼倏然亮了是因为开心。 小孩自己还意识不到,特别好玩。 “也不是……”程澈说,小声问:“你来一趟麻不麻烦?” “不麻烦。”贺远川把人送到红色铁门前的树下:“知道我要来就行,下次记得换双鞋,冻脚。” 这次分别后,两人又在微信上早安晚安了两天。 程澈的状态较刚开始放假那两天要好多了,可能因为才见过面,每天在家也不愁眉苦脸了,有时候会拿着手机找江河显摆几只小猫的照片。 江河笑,打手语:真可爱,长大了是不是! 程澈点头,在相册里翻翻翻,翻到了那天早上喂食时拍的墙头上的流浪猫。 顿了下,他又往右划了下,慢吞吞地把手机屏侧给江河看。 江河眼睛一亮,飞快比划:我认识这个人,上次书店见到的! 程澈心里放烟花,昂着头打手语:帅吧,是哥哥的同桌哦。
第50章 新年 赶在大年二十七, 贺远川再一次来到了乌海巷。 道路上雪化得差不多了,但是街上出租车仍然少,即将就是新年,清野镇的人们大多选择上街买些年货, 辞旧迎新嘛, 穿新衣服新鞋,更有种过年的感觉。 这次程澈早早起床, 听话地全副武装后才出门, 对此贺远川表示高度肯定,给予了一定的表扬。 他问贺远川去哪, 贺远川带他去吃了个早饭, 打不到车,两人便顺着乌海巷往南走,过了两条街,经过架子桥。 桥上来来往往的行车多,他俩走在大桥内侧的人行道上,说话得稍微提点声儿。 “快过年了,”程澈走在挨着桥栏杆的那边,他俩走得慢, 也不急着去哪儿:“确实热闹多了啊。” “嗯。”贺远川说:“前面有条街, 卖年货, 我俩看看去。” 程澈点头,细而窄的盲道上有块小石头,他抬脚给石头拨开到一边, 问得随意:“你在哪过年啊?” “家。”贺远川也答得随意:“刘姨回老家前会包很多饺子, 吃完饺子再看会无聊的春晚。” 程澈低头踩着盲道走,张了张嘴, 没说话。 过年时程赴也不一定回来,大部分的新年是江蔓做上一小桌子的菜,控盐控油,他和江河挤在小院里放上一小挂鞭炮。 江河听不见炮响,但她喜欢闻那股味儿,因为听不见声音所以察觉不到危险,每年点炮都自告奋勇。 程澈胆战心惊地看她点,等火星子一亮,就一把捋起小姑娘扛着就跑。 炮放完后,三个人会坐在客厅的小桌旁,闻着硫磺味沉默地吃完年夜饭。 尽管不热闹,可好歹家里有三个人,能听得见走动咳嗽声,闻得到饭菜香,也算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年。 “那个,”程澈在脑袋里措辞,说得慢:“我能去你家吃饺子吗?” 贺远川闻言笑了一会,两人顺着架子桥往下走,远远能看见那条街了,乍一看去红通通的一片。 “不用疑问句,”贺远川笑完说,说话间还有股子没消散的笑意:“用肯定句,我要去你家吃饺子,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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