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原来您也知道边准是您亲生儿子。” 林望棠猛然站起来,“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贺时允平静地看着这个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只是因为被一个小辈说教才气愤的女人。 “我不是在教训您。” 贺时允垂眸转了转戒指,时钟的触感清晰起来,手心一阵钻心的痛。 “我是在心疼边准。” 静谧的青空划过几道鸟鸣,世界再次冷却下来。 在不体面的沉默后,林望棠再次开口,语气恢复正常:“你如果真的心疼他。” 她转过身,走到楼梯前,微微侧过头。 “就劝他安心出国。” “不要和你再有任何来往。” 脚步声像钝刀,踩在雍容的地毯上,丑陋无比。 出国。 不要有任何来往。 贺时允没想到这两句话有天也会有人对他说。 他仰头看着二楼昏暗的走廊,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和边准之间也不是没有距离。 心贴心的温存,哪怕是做爱时淋漓的温热体温,都在此刻开始消散。 他跟着林望棠走上楼,停在尽头紧闭的房门前,林望棠最后只留下了一阵冷冽的香水气,和一句语气再平淡不过的话。 “出国和坐牢,我想你是个明白人。” 房门左侧墙壁上挂了一幅画,是郭熙的早春图,雾气春山,该是明媚复苏的春季,挂在这座宅子,却被染上了冬意,寒冷,彻骨。 贺时允在门口静默了近三分钟,拿起手机,在通话界面点下静音后敲了敲门。 没有得到应答,贺时允又敲了敲,出声才发现嗓子哑得太过:“边准。” 房内忽的一阵急乱的脚步声,眼前的门倏地打开。 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也只有四天。 96小时5760分钟345600秒。 可是怎么感觉过了好久。 爆炸后的余烬被风吹起,贺时允见到边准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热了起来。 他明明不是容易哭的人。 可当他抬头望过去时,边准的眼睛早已湿润一片,红得不成样子。 两人堪堪在门口站了一分钟,边准才侧过身,让贺时允进来。 房间内十分空旷,比1101还要空旷。 边准背过身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一眼就能眺到那片杏林。 边准的手又开始抖。 他扼住手腕,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贺时允。” “过得好吗?” 这句话问得很酸,仿佛他们是四季没见,而不是四天。 贺时允应该怎么回答,轻松回复说我很好,你呢。 可他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望着边准。 而边准固执得想要一个答案。 “贺时允,你有等我回家吗?” “边准。” 贺时允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八个月前,敲我家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有想过现在吗?” 边准顿住了。 贺时允直视着面前的人,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只是颤抖的声线暴露了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我没想过。” “我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贺时允怎么想都没想到先动手的会是边准。 “我以为……” 干涩的嗓音,边准咳了一声,继续说:“我以为我走出来了。” 十八岁啊,一个看天是地的年龄,一个能从满地碎片上踏过却不觉得疼的年龄,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地狱,才将真心捧到喜欢的人面前,又怎么会允许有人来打破这一切。 “现在呢,”贺时允问。“走出来了吗?” 声音在颤抖,最后变成哽咽。 没有。 无论是十六岁,还是十八岁,无论他认不认识贺时允,也无论他捅没捅那四刀,他都没有走出来。 血只是血,一条脏污的河,又如何用它来洗掉不堪。 贺时允闭上眼睛,垂头。 “那天在天台,我的秘密还没有说完。” 边准心脏一紧,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想让他堵住贺时允的话。 可是来不及,他听见贺时允说:“贺志泽杀了我妈。” “因为我妈想带着我跑。” 那天的天气实在是说不上好,黑云阴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十七岁的贺时允看着母亲弓着背走到自己面前,声如蚊呐:“时允,想跟妈妈走吗?” 其实十七岁的贺时允已经比贺志泽高了,他之前和贺志泽动过无数次手,最后都以菜刀挥在砧板上和母亲的尖叫喊停结束。 “想。”贺时允说。 当时母亲的眼睛很亮,贺时允从没见过。 但反锁的房门又将母亲眼里的光浇灭,她焦急地找工具,贺时允一遍遍试,从铁丝到螺丝,最后是水果刀。 但他们不知道,客厅有监控。 门终于开了。 门外是贺志泽。 贺时允还没反应过来,暴怒的男人推开他冲进家里,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将她拖到地上狠踹,贺时允立马上前推开贺志泽,在他脸上挥了好几个巴掌。 直到母亲说出那句“我就是想走!我要离开这里!”三秒,不,只有一秒,贺时允手上的水果刀被失去理智的贺志泽夺走,用力插在了母亲身上,飞溅的血液沾湿了贺时允的手背。 黏稠。手上的血液,脑子里的神志,全都混乱不堪。 贺时允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嘶吼一声,冲过去抱住母亲。 他抖着手去找电话,就听见母亲轻声说:“算了,时允。” “对不起,妈妈这次只能一个人走了。” 走了。 走去哪里。 血。 贺时允只看得到血,母亲胸口的血,自己手上的血,那把刀直插心脏,怀里的人没有多久就垂下了手。 自那之后,贺时允买衣服总要让衣袖长过手腕,不然他会想着去擦手背上的血液。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少年,这血就是擦不掉。 “边准,”贺时允看着边准,问,“为什么。” 为什么刀总是轻拿重放。 也是在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没走出去的不止边准。 还有贺时允。 眼泪淌了半张脸,边准背过身,捂住眼睛。 这条路走错了。他想。 彻底走错了。 “因为我爱你……”边准低声说。 “我也爱你。”贺时允说。 “但爱不是万能的。” 年长四岁的实感在此刻才显现出来,贺时允只敢上前半步,看着摇摇欲坠的边准。 “我更希望你好。” 好?哪种好?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贺时允的表情。 他说:“出国,也算走了吧。” “贺时允!”边准猛地回过头。 他三步走到贺时允面前,阴影笼下,沉声说:“是你这么想,还是她让你这么说。” “我总不能让你去坐牢。” “他们不会……” 贺时允打断他:“他们或许是不会,但是之后呢?” “横在我们中间的已经不止是边家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和你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房间迅速陷入沉默。 边准垂在身侧的手再次开始颤抖,他垂眸看着贺时允手上的戒指,在黑暗里发不出一点光。 “我不是为了你。”边准后退一步,与贺时允拉开距离。 那把刀在他两年前,甚至更早,就想握在手里了。 “我不是为了你……”才杀人。 边准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真的不是吗? 就算不是,贺时允也只是让他把刀握得更紧的粘合剂而已。 边准手撑着窗沿,几乎站不住,贺时允下意识抬起想要拥抱的手顿在空中,心脏止不住地抽疼。 他说错话了。 这句不是真心话。 贺时允根本不在乎边准是不是杀了人,他只是觉得边准的心理状况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去到远一点的地方。 贺时允滚了滚喉结,张口想解释,却见边准的神情恢复正常,他目如静水,看着贺时允:“你希望我好。” 他重复道:“你希望我好……” 边准低着头,轻声笑了。 “你觉得我离开你,会好吗?” 边准没有哭,但贺时允总能在他脸上看到眼泪。 气氛降到冰点,贺时允实在受不了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想要抱住边准,刚上前一步,边准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捅的是我自己,不是边徽平,你今天还会来这里劝我出国吗?” “边准!”贺时允脸瞬间白了,迅速上前牵住边准的手:“没有,不出国,当我没说过,不走,行不行,不要……” 边准转过身,手从掌心滑落,他轻声说:“冷静一下吧。” 贺时允僵住了,“我很冷静。” “你冷静的想法就是把我推出去,对吗?” 边准的声音很冷,贺时允从没见过他这样。 “贺时允,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假话。” “我说我爱你,我说没有人能让我离开你,就算是你,也不行。”
第38章 贺时允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的,他第一次面对不愿意与他交流的边准,有些不知所措。 林望棠看到他下来,问:“他答应了吗?” 贺时允径直从她身边过去,“我不会劝他出国。” “贺时允。”林望棠叫住他。 “就算徽平这次没有挺过去,边准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脚步顿住,又恍若未闻地往外走。 走出院门,叶津元的车还停在门外。 叶津元倚在车窗上,对贺时允扬了扬眉。 “看来过程不太美妙啊贺老师。” 见贺时允从他车旁走过,叶津元吹了声口哨:“去哪儿啊,往外五公里只有这一辆车。” 贺时允停下步子。 “你和她有什么交易?” 叶津元盯着贺时允看了几秒,打开车门走下来。“也不算交易,只是做一件双方都愿意的事情而已。” 话音刚落,叶津元藏在身后的手猛地捂住贺时允的口鼻,刺鼻的气味充斥整个鼻间,贺时允用力推的手停滞在半空,最后软绵绵地滑下来。 “我喜欢你这件事人尽皆知,跟着我不好吗,非得用强的。” 叶津元那副丑恶的嘴脸近在咫尺,贺时允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津元将他拖上车,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 车载音乐是一首民谣,贺时允在本宁的酒馆听过。 在意识混沌时,他突然想起和唐术呈的电话还挂着,但他现在根本无法动作,更别说从口袋拿手机。 贺时允仰躺在后座,星空顶像漩涡,他整个人仿佛处在云巅之上,疲软无力,意识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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