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他身侧的人一次次地重塑,又一次次地消失,最后只剩边徽平,以一种怜悯的语气对他说:“我提醒过你了,边准。” 一身冷汗的边准惊醒,摸上身侧温热的胸膛和近在咫尺的呼吸,才缓缓回神。 晨光熹微,时间不过六点。 边徽平带给他的杀戮永远都不可能消弭,只要边准还活一天,只要边徽平还活一天。 边准轻轻移开贺时允放在他身上的手,起身下床。 电话铃声在资料的翻页声中响起,边徽平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按了按一夜没合的眼,才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 “边徽平。” “哦,儿子。”边徽平招呼助理把文件带下去,仰面靠在椅子上。 边准的声音很平静,他说:“叫人来接我。” 边徽平转了转椅子,打开抽屉,拿出前阵子有人寄到他这的照片,上面是他从没见过的笑脸。 离开了边家的这两年,边准过得确实不错。 只是利益下,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真心。 边徽平将照片折叠,和废纸一起丢入了垃圾篓。 “好啊,”边徽平真心实意地笑了两声,“把司机电话发你,自己联系。” 贺时允起床没见到边准。 旁边的温度冷了很久,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贺时允一个人。 床头的花瓶里刚换了一束白茉莉,清香宜人,贺时允刚醒后的朦胧瞬间消散,他打开手机看时间,不过八点。 近一周,都是贺时允送边准去上学,这是第一次,边准没和贺时允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走了。这两个字很吓人。 贺时允揉了把头发,找到边准的电话想拨过去,又怕他现在在上课,于是退出界面发了条消息。 ——去学校了吗? 一分钟,边准没有回复,贺时允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三分钟,贺时允已经穿好衣服,从浴室走到客厅。 铃声终于响起。 贺时允立马按了接听。 “边准?”贺时允的声音带了他不自知的慌乱。 “是我。” 那边很安静,边准不在学校。 “你在哪里?” 边准沉默了三秒,才开口:“我在边家。” 边家。 一个边准生活了十六的地方,不配他称一声自己家。 贺时允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边准几乎是用哄小孩的语气对贺时允说:“我很快回来。” “等我好不好。” “就今天。” 贺时允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这声答应也迟迟没有说出口。 边准的嗓音沉了下来,他重复道:“好不好,贺时允。” “贺时允。” 边准又叫了一声,贺时允心乱如麻,才终于开口。 “好。” 电话在这里挂断,连一秒的温存都没有施舍给两人。 手机被贺时允拿在手里,他如石像般在沙发上静默了将近五分钟,戒指折射的光第一次没有落入他眼睛里。 像是思考了很久,贺时允拨出一个电话。 “喂。” 那边的声音从混杂到安静,一阵风铃声后,本宁开口。 “贺时允?” “嗯。”贺时允望着天花板。 他问道:“你说边准的父亲让边准主动回家的手段是什么?”。 哪怕是前天,边准都没想过边徽平还会来找他,他以为他离那个笼子已经很远了,他以为他身上的枷锁都挣脱掉了,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地跟贺时允承诺永远。 贺时允不明白的是,边准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又为什么要自己走回去。 一道火机打开的吧嗒声,本宁呼出一口烟雾,说:“我是没想到你这个对象会是边准。” 本宁想到那天,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他一进门就看见一张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脸。 边准的眼睛里满是厌恶和淡漠,站在边徽平身边,像荆棘丛里的刺。 人人都戴着面具,和声笑语,只有他不一样,就连寒暄也只一句“你好”就彻底没了音。 酒会兴头,本宁打算从长廊溜走,就看见昏暗的后院坐了个人。 天上甚至连一轮月亮也没有,边准坐在那,阴沉沉,好似一座蛰伏了万重危险的陡山。 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利益牵扯,本宁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按以前的交往开头,应该是“你好,我是某某某的儿子”,到了边准这,他只是淡淡瞥了本宁一眼,十分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边准。” 那张脸因为这句不冷不热的介绍显得更幽暗了,本宁瞬间了然。 看来这人的家庭关系比自己还要僵硬。 本宁问:“出来醒酒?” “抽烟。” 本宁往边准手边看,哪有烟,这是在赶人走。 边准把他当成了所有利欲熏心想要来巴结的人,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和厌恶。 本宁没再说话,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一根烟燃尽,本宁的声音因烟气而变得朦胧:“唐术呈为什么会答应结婚,你知道吗。” “因为唐家把许祝宁绑了,让唐术呈亲眼看着许祝宁被丢进海里。” 寒意从脚底直逼心脏,贺时允呼吸一窒,再次想起边准那通电话。 “唐术呈都只能妥协,边准拿什么能力跟他爸抗衡。” 本宁盯着酒馆门口的风铃,这还是在逛市场时唐术呈随手指的,本宁就买了下来。 “贺时允。” 本宁一字一顿,“我不希望你和唐术呈一样,你能明白吗。” “我不想你像他一样,眼看着脸上笑容多了,转眼又灰了一片,我更不想你出事。” 本宁没有回答贺时允的问题,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不知道哪里的风吹起了贺时允的头发,耳边静到能听见秒针转动的声音,贺时允从抽屉里拿出很久没抽的烟,火焰晃晃悠悠,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熄灭。 苦涩的尼古丁从舌根咽入肺里,贺时允咳嗽一声,眼眶被烟熏红,像烂了一地的西梅。 贺时允知道本宁是什么意思,边徽平的威胁和边准的妥协。 但那通电话告诉贺时允,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边准急切地想讨要贺时允一个承诺,仿佛只有听到了那个“好”字才能定下心来。 贺时允望着窗外,已经没有银杏叶的影子了,油绿色从地底生出,应该是春天了。 戒指从无名指套到中指,不过几个月,手指上已经有了戒痕,仔细看还能看到模糊的时钟。 贺时允转了转戒指,闭上眼睛。 边准,为什么只要一天时间,让我在家等你。
第35章 这是边准十六岁出走后第一次回边家。 路上,后视镜映出司机一丝不苟的样子,身旁坐着身形彪悍的保镖,车内是无尽的死寂,边准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之前。 好像这两年都是他一个人的梦。 穿过一片杏林,离那座宅子越近,边准呼吸越困难。 前院的门从两年前就是这样,恢弘,又窒息。 保镖在一步远处站定,边准闭了闭眼,推开门。 林望棠不在,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刻意又做作的呻吟声,尖细的娇嗔和笑骂从沙发上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终于消失,边准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 这是他离开了两年的地方,无论是令人作呕的喘声,还是空气中糜烂的腥燥味,都和以前如出一辙。 在一阵细微的膝行声后,边准的裤脚被扯了扯。 “边少爷。” 是一个男声。 “边先生叫您过去——”尽管嗓音嘶哑,但他依旧谄笑着,“一起玩儿。” 边准缓缓转过头,视线直直地射向沙发上赤裸的男人,猛地将跪在地上的人一脚踹开。 “边徽平,”边准沉声道,“什么意思。” 边徽平招了招手,那人便歪了歪头乖巧地爬到了边徽平的脚边,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还有被烫红的伤疤和已经结痂的鞭痕。 “工作了一晚上,有点累,放松一会儿而已。” 边徽平摸着男生的头发,动作轻柔,他勾了勾下巴,男生便跪立起来,将头埋下去开始吞吐。 没一会儿,男生的头发就被揪起来,仰头挨了一个耳光,声音清脆。 “我还以为有多爽。” 拇指上的扳指沾上了乳白色的液体,失了光泽,边准在边徽平掐上男生脖子前拿起门口的青花祥云扁壶。 凌冽的一道风声,扁壸划过边徽平的肩膀,砸在地上。 男生惊呼一声,双手撑着往后退。 保镖从门外冲进来,边徽平挥了挥手,穿上家居服,朝边准走来。 ——啪。 一记耳光甩在边准脸上。 “别以为两年没管你就觉得这天在你自己头上了,你哪来的资本跟我得寸进尺!” 脸上的火辣逐渐清晰,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也重现在眼前。 天是那个天,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十八岁和十六岁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腥甜味从喉间溢出,边准轻咳一声,擦拭嘴角时闻到一股很淡的花香,好像夏天化不开的云。 是他早上亲手换的那束茉莉香。 边准轻轻垂下手。 还是不一样的。 十六岁的边准什么都没有。 十八岁的边准还有贺时允。 他不计较往前十六年的混沌无光,因为十八岁的他还有贺时允。 他该和贺时允永远在一起。 永远。 电话铃声在这时候响起,好不容易回魂的男生踉踉跄跄地爬过来把手机递给边徽平,被眼神示意后忙不迭地弯腰跑了。 边徽平的视线最后在边准微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两秒,转身上了楼。 留给边准的那个背影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居功自傲,自以为是。 边准盯着那抹身影到消失,等保镖颔首关上大门,他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走到厨房。 房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边准被困在这里十六年,其实门就在身后,伸手就能摸到门把。 自由很简单,两年前的他便是靠一把脆弱的玻璃刀和满地细渣走出了这扇门。 楼梯锃亮,二楼换了一个暗红色的地毯,边准踩上去,站得笔直,手却在发抖。 感官的抽离使他扼住手腕,木质刀把在手心热得滚烫。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边准终于走到了书房门口。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短促的消息提示音,边准的心蓦然抽停。 他低着头,拿出手机,一分钟后,拨出了电话。 边准此刻与边徽平仅一门之隔,贺时允的声音响在耳畔,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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