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风堂确实烧杀抢掠,陆芝从前只想着快点把丈夫的心血拿回来,却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发展。 “可是……”陆芝皱紧眉头,有些为难。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自己主动去做过什么事,小时候家母和管事嬷嬷教他如何成为合格的人妻,长大后父亲要他嫁给谁就迷迷糊糊成亲,婚后丈夫更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家里的收支吃住甚至自己穿的衣服剪的发型都不需要他操心,他乖乖担当着太太的角色,自然而然承担起相夫教子的责任。 现在忽然叫他自己去管十二间铺子,操心那么多伙计的工钱,陆芝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他抬起明亮的杏眼瞥对面的男人,如果有严鸣的话…… 不过一瞬,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绝对不能长久地纠缠下去。 “……我不知道。”陆芝思索了半天,终是泄了气。 “没关系,”严鸣说,“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严鸣抱孩子一样把陆芝抱起来,摸他高高肿起的穴儿:“先上药,不然又要痛了。” 陆芝下楼的时候还是怕,润白的脸埋在严鸣的颈窝里,男人揉他的后背:“别害怕了,人已经被打发走了。” 陆芝便抬起头来,他看到茶几上打开的针线盒,和他被严鸣扯坏的套装,纽扣已经被缝上去了,针脚七歪八扭的,很丑。 “严鸣。”陆芝忽然叫他。 严鸣还用棉签儿给他擦着药,闻言应他:“嗯?” 陆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严鸣给人涂好药,又要带他去吃饭,陆芝却不依了:“我不想吃。” 严鸣问:“怎么了?” 陆芝说:“没胃口。” 严鸣也知道陆芝这几日胃口不佳,带过去的菜都夹了一两筷子:“家里的饭吃腻了是不是?今天叫人带了聚福德的糖醋小排和清蒸鲈鱼过来,你不是最喜欢了吗,尝尝?” 陆芝还是摇头,坐在男人的腿上,脑袋靠着他的胸膛:“没有胃口。” 严鸣一只大手掐着陆芝的下巴捏他皱着的小脸,陆芝今日确实有些反常,居然没有一醒来就嚷嚷着要走,明明天已经黑了,他却还躺在怀里揪严鸣的衣领,就好像家里有什么是他要躲着一样。 严鸣想了想张妈跟他说的话,突然问陆芝:“蛋仔最近乖不乖?” 一提到蛋仔陆芝的眼眶就热了,自从丈夫去世,蛋仔哭着找了爹爹好多回,他除了抱着孩子一起哭,嘴笨得什么哄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岁多的小孩正是敏感爱哭的时候,他前段时间剪了头发,蛋仔看到他的短发直接哭了,说他不是娘亲,要陆芝把他的娘亲还回来。 陆芝小心解释了许多次,蛋仔就是不听,要爹爹要娘亲,哭得嗓子都炸了,连陆芝抱他都不肯。 “一点也不乖。”陆芝红着眼抱怨道。 严鸣想了想说:“改天带他出去玩吧,小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 陆芝原以为严鸣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真的挑了个雨过天晴的日子,一大早开车到了许府门口。 “叔叔!” 蛋仔一见到严鸣就迎了上去,张开胳膊迈着小短腿跑向他。 严鸣一把把蛋仔举到肩膀上:“想不想叔叔?” “想!”蛋仔被抛得很高,咯咯笑出声来。 “那有没有乖乖的,有没有惹娘亲生气?”严鸣又问。 一扯到娘亲,蛋仔瘪了瘪嘴,心虚地看向赶出来的陆芝,揪着严鸣的头发不说话。 严鸣朝着走过来的陆芝笑了一下,晃了晃蛋仔的小脚丫:“快下来,叔叔带了礼物给你。” “哇!朱古力!”蛋仔迫不及待地掰开包装吃。 “你少吃一点,弄得满嘴都是。” 陆芝蹲下身给蛋仔擦嘴,却发现自己眼前也有个礼盒,隔着包装他都能嗅到淡淡的松烟味,是他喜欢的徽墨。 “小孩有礼物,小小孩也要有礼物。”严鸣说。 “谢谢。”陆芝接过礼物,耳根发热,低着头明知故问,“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约会。”严鸣靠近他的耳侧低声说。 他看到逆着日光的严鸣朝他笑。 -- 蛋仔被一包糖果哄得乖乖的,坐在陆芝的腿上,等吃完了才想起来问严鸣:“叔叔,我们要去哪里呀?” “蛋仔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严鸣回答他。 蛋仔兴奋地点头,小孩子精神好,直接抛弃了汽车,一手牵着陆芝,一手牵着严鸣去逛街。 他们先去看了马戏表演,又去湖边喂鱼,还去裁缝铺定做了他新年要穿的衣服。 蛋仔年纪小,却偏偏喜欢吃辣,央着求着了好半天,陆芝终于同意他吃一顿微辣的川菜。 三人从酒楼里出来,陆芝看到路边有个吹糖人的老人,正捏着一块糖,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变换角度,嘴里微微吹气,不一会儿就吹出了个栩栩如生的小鹿出来。 “娘亲,我也想要!” 不光他看见了,蛋仔也看见了,登登跑过去,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 陆芝才注意到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都是给小孩买的,忽然觉得脸红,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蛋仔最终买了个小狮子回来,爱不释手地盯着看:“娘亲你看,好漂亮!” 陆芝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手中一热。 是个小糖人。 他久违地颤了一下,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从前也有人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陆芝经常陪着丈夫出席各种酒宴,玩得又累又饿的时候,就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往他手里塞东西,有时候是水果或者一块点心,有时候是换成白水的酒杯。 陆芝以为是丈夫,缓缓转过身子,才发现是笑着看他的严鸣。 【作者有话要说】 高烧+姨妈还是苟住了更新,夸我🤧🤧 剧情是必须的,巴特苯人还是更适合写肉QAQ
第十章 “叔叔,我们来这里干嘛呀?” 蛋仔抬头看着高挂的匾额问,陆芝也不理解,朝严鸣投去个疑惑的眼神。 鹭霞山上有鹭霞寺,鹭霞寺中供奉九九八十一座神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佛寺的钟声悠远绵长。 越是乱世,人们对佛陀的信仰就越纯粹,已近傍晚,但鹭霞寺依旧香客不断,香炉里的烟绵延到天际。 陆芝知这寺中有枫叶如血,有佛陀镇山,更有玄者传说藏有至真至纯、奇缘奇妙一琥珀,却不知严鸣为何要带他们来这。 严鸣捏捏蛋仔的脸,小孩今天一整天都很精神,但是仔细看葡萄大的黑眼珠里还是有些弱弱的失望。 严鸣知道他心里更想父母一起陪伴他:“我们来找爹爹。” “爹爹?爹爹在哪?”蛋仔一听要找爹爹,急得牵着陆芝的手乱转,眼睛圆溜溜的四处瞧,“叔叔,你没有骗蛋仔吧?他们说、他们说我以后都见不到爹爹呜……” 三岁小孩的心思远比大人想的要敏感得多,他记得黑白的葬礼以及娘亲的哀嚎。他还没来得及理解生命的意义,就要学着接受至亲的死亡。 蛋仔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陆芝好不容易才把乱跑的他抱在怀里,他不理解严鸣的意思,蹙眉道:“严鸣,这……” 严鸣伸手示意他别管,把蛋仔抱了过来,哄他:“蛋仔乖乖的,先跟菩萨打招呼,叔叔再带你去找爹爹。” 凡进寺庙者均得洗手净面,朝正位大殿的观音供奉三支线香。 殿内烛火昏暗,只有莲花宝座上三人高的观音像满身金光,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肃穆端坐,悲悯森严。 观音后面是一面和田玉做的墙,掏了近百个九寸高的玉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站着一位庄严的神明,冷冷俯视着供奉祂的子民。 蛋仔跪在蒲团上,跟着严鸣磕了三个头,他从未见过这么高这么大的菩萨,心中没有大人对神灵的崇敬,反而觉得菩萨透着冷意,怯生生地问严鸣:“叔叔,我们能去找爹爹了吗?” 香案上除了供奉的瓜果香炉外,还有一只磬,站着的小沙弥敛眉淡漠,以桴敲击,发出透人心魂的乐声。 “许诞,爹爹死了。” 在静谧的钟磬音中,严鸣淡淡地说。 这儿是鹭霞寺的大殿,神明在举头三尺之内,檀香的气息苦涩温良,如此神圣的地方,严鸣却像谈论天气一般将生死忌讳脱口而出,念经的小沙弥都愣了一瞬,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严鸣,不要乱讲!”陆芝赶忙制止他,他眉头紧皱,摇头示意严鸣不要祸从口出。 蛋仔却没有这些概念,比起神仙,他更关注爹爹在哪,他揪住严鸣的袖子,问他:“死?死是什么意思?” 他听过很多人说这个字,可却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个字。 严鸣把蛋仔抱在膝盖上,对他说:“死,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我们都会死。” 他尚且年幼,不理解话中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盯着庄严的观音。 “菩萨也会死吗?”他忽然问。 “只有活着的,才会死。石头不会死,是因为它从来没有活过——” 严鸣的话被一声磬音打断,是小沙弥捻着佛珠:“施主,慎言。” “……那死了会怎么样?”过了会,蛋仔又问。 “不怎么样。就像睡着了一样,周围都是黑的,你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活着。” “黑?我好怕黑,爹爹也会怕黑,我不要爹爹死呜呜……”蛋仔哭出声来,委屈地攀在严鸣胳膊上。 “人死不能复生,死了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严鸣说。 他又说:“但是,蛋仔是爹爹最爱的人,如果蛋仔肯好好长大的话,你每长一岁,菩萨就会给爹爹点一盏灯。等蛋仔成为小男子汉,爹爹也就不用怕黑了,所以蛋仔要快快长大,知道吗?” “可是我好想爹爹,我好想他……”蛋仔眼泪汪汪的,他听得迷迷糊糊,并不能完全接受严鸣的说辞。 旁边有记录香油钱的笔墨,严鸣暂借了过来,告诉蛋仔:“你可以把想对爹爹说的话写在这上面,菩萨会把它们告诉爹爹。” “真的吗?” “真的,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叔叔,我不会写字,你帮我写。”蛋仔想了想说。 严鸣却将笔墨推给沉默的陆芝:“让娘亲帮你写,他的字好看。” 陆芝眸子里也有泪水,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蛋仔说丈夫已经去世的这件事,想方设法哄骗儿子。 可说谎对于陆芝来说太难了,谎言套谎言,蛋仔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也不能让儿子安心。 他是个怯懦的人,严鸣直接把事情说出来,他心中反而有种奇妙的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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