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城摇摇头便要往出走,邵一霄急忙喊住了他:“父亲。” “说。” 邵一霄犹豫了几秒,不太自信地问:“那小孩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二十岁吧?” “是。”邵城问,“怎么?” 邵一霄道:“我遇到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讲话不要绕弯子。” 邵城神色微愠,邵一霄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上次我和殿下聊起裴……” 他话说一半,又想起父亲不喜欢听到那人的名字,及时改了口:“聊起那罪人的时候,有个Alpha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依旧能回忆起那龙舌兰酒信息素的味道。 等级不低,当时让他极度不爽。 “他的信息素很明显是失控了,看模样,也就二十岁来岁。” 邵城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段话,问他:“你觉得奇怪,但是没把人抓起来?” “我抓不了。”邵一霄耸了下肩膀,“那人是白鹤庭的贴身侍卫。” 邵城一怔,神情忽然认真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我派出去的探子说,那Alpha正是五六岁的年纪进了白鹤庭的府邸。”这事邵一霄已经暗查了一个月,“可白鹤庭……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他怎么可能……” 他再度陷入纠结:“但我分明从那Alpha的信息素里感受到了杀意。” 邵城沉静下来,从侍从手捧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酒,润了润嗓。 他还记得当年的一件怪事。 被派去执行灭口任务的那些Alpha,其中一个被人干净利落地割了喉。天亮后,有人在距火场几十米远的暗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是一个受过训练的Alpha士兵,一个六岁的小孩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也不尽然。 毕竟,有的人在十三岁时就能孤身潜入敌营,切断一个Alpha将领的喉咙。 邵城的面色恢复了轻松:“人会说谎,但信息素不会。你若感到了杀意,那他必然对你起了杀心。”他把酒杯放回托盘,伸手捏了一把邵一霄硬实的肩膀,含笑道,“儿子,当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就要相信直觉。”
第43章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白逸倚在雕花御床上,语气里隐隐能听出一点不满。他怀里的Omega不着寸缕,在闪动的烛光中白得刺眼。 白鹤庭立刻垂下了眼。 白逸把那Omega支走,起身让侍从为他穿上一件睡袍,又重新在御床边上坐下。 “说吧,什么事。” “陛下。”白鹤庭依旧低垂着眼帘,语气恭敬,且谨慎,“我在查教会腐败一事时,发现了一点异常。” 白逸有些困倦地点了点头:“讲。” “教皇与邵将军,他们二人,”白鹤庭神情严峻,字斟句酌道,“有过于密切的往来。” 白逸没有说话,半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挥了下手,冲服侍他的几名贴身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光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白鹤庭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脸。 “你大晚上跑到我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白逸道,“你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他话音温和,白鹤庭的脊背却涌起了一股凉意。 他的回应给白鹤庭一种感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白鹤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还查了裴铭的旧案。” 白逸又安静了一会儿。 “查这个做什么。”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当年,裴铭手下有两位得力副手,其中一位在事发时被斩了首,另一位,也就是当今的骑兵最高统帅——邵城,却安然无恙。乌尔丹人之所以会产生如此激烈的反抗情绪,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裴铭的死和邵城脱不了关系。 白鹤庭抬起眼,鼓起勇气道:“当年,那封被截获的密信,是邵将军呈上来的吗?” 白逸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记得裴铭是坚定的反教权主义,他刚被处决没多久,教会便开始公开兜售赎罪券。如果那时候邵将军也与教会有私下的密切来往……”白鹤庭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裴铭与希摩勾结之事,有没有可能……”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吐出了剩下的四个字,“另有隐情。” 白逸缓缓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帮自己打过天下的功臣?” 白鹤庭低头屈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却也没反驳。 “鹤庭。”头顶传来的声音威严,却不含喜怒,“你觉得,裴铭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个答案重要吗?” 白鹤庭没有立刻回话。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坚定地认为这个答案是重要的。 当年他不够谨慎,带走裴焱时留下了太多痕迹,禁不起细致的追查。但是,倘若裴铭真是遭人陷害,或许裴焱的身份可以借此洗白,或许,白逸会念在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较他年少时干出的那些荒唐事。 但白逸的反应明确地告诉了他,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他的心头同时浮上了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 白逸早已知晓答案。 “乌尔丹的反叛力量现在是必须扫清的障碍,你的关注点完全错了。”白逸道,“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要调查这个?” 白鹤庭仍旧低着头,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曾帮助过我和我的母亲。”他冷静地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 烛光跳跃,身前人的影子却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Alpha低沉浑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聪明,忠诚,知恩图报。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他看起来并未起疑,白鹤庭暗自松了一口气。 “裴铭和我,”白逸的语气不像刚才那般冷肃,相反,竟带了几分追忆往昔的温情,“还有你的母亲,我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 白鹤庭愕然抬头,眼睛也瞬间瞪大了。 白逸低头看着那张同骆晚吟一样漂亮的脸。 他从未向白鹤庭解释过带他回来的原因,白鹤庭也从未主动打探过。 “你怕我吗?”他轻声问。 白鹤庭仍愣着,白逸伸出手,覆上他紧绷的肩膀,安抚道:“你没有必要怕我。” 顿了顿又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乌尔丹赏给邵城的长子?” 白鹤庭的脑袋里只剩一片混沌。 “因为他在秋猎中表现出众。”他机械地回答。 白逸笑了笑,收起扶着他肩膀的手,站直了身体。 “这个国家,没有外患,却有内忧。嘉树不是一块治国的料,我很清楚。但我会为他扫清障碍。叛军,是障碍。失控的权力,也是障碍。”他的语气很有耐心,说完,再次问了一遍,“现在,你明白了吗?” 白鹤庭努力扯回了思绪。 此刻他可以确定,白逸确实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宫廷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暗潮涌动,更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 白逸叹了口气,低声道:“没有任何一个国王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戴上王冠的模样,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 白鹤庭忙道:“陛下会长命百岁。” “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外人说说就得了。”白逸摆摆手,回身往床边走,“我老了。这些年身体的变化,我体会得出来。” 他往床上一坐,倚靠着床头,将话继续说完:“等到嘉树加冕称王的那一天,你要全心全意地辅佐他。” “我必竭尽全力——” “你要不惜一切代价。”白逸打断了他,“守住我为你们打下来的天下。” “我一定……” 白鹤庭的话音愈来愈低,最后,缓缓闭上了嘴。 他似乎从白逸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言。 但是,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太过敏感—— “我就说你特别聪明。”白逸的脸上扬起满意之色。 聪明,忠诚,知恩图报。 这是他最欣赏白鹤庭的地方。 白鹤庭的神情却如遭雷击。 “因为到那时候,他就是……”白逸放缓语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
第44章 白鹤庭认为,眼泪是没有意义的。 与寻常家庭中的母亲不同,骆晚吟不会对儿子的眼泪做出任何反应。白鹤庭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哭泣这个行为只会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让他更渴更饿,不会获得一丁点的好处。 于是,与寻常家庭中的小孩不同,白鹤庭平日里不哭也不闹,性格冷淡,不喜言谈。在外人眼里,这小孩总挂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脾性非常古怪。 在白鹤庭的记忆里,他上一次落泪要追溯到五岁那年,落泪的缘由,是一只名叫“面包”的小鸟。 “面包”这个名字是他亲自取的。 他与面包短暂的缘分始于一条臭气熏天的脏乱小巷,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墙脚,看样子,像是死了。 白鹤庭向它走近,在墙边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它腹部的软毛。 那鸟竟挣扎着扇动了两下翅膀。 白鹤庭把它带回了家。他给它喂了一点水,又把昨晚吃了一半的黑面包拿出来,分了点面包屑给它。 它没有吃。 白鹤庭也没强迫它。 接着,这个没有名字的五岁小孩为这只半死不活的小鸟取了一个名字。 他的词汇量有限,搜空了脑瓜,在自己的认知中找了一个美好的词汇。 白鹤庭叫它:“面包。” 这个名字和它的长相很不相符。它通体灰色,个头瘦小,羽毛还沾上了肮脏的湿泥。 既不好看,也不好吃,毫无价值,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但它的体温却比人类更高。 将它捧在手中的时候,白鹤庭的手心暖烘烘的。 胸口也一同变得暖烘烘的。 面包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喝了三天水,但它没能挺过第四天清晨。 那一天,当白鹤庭睁开眼的时候,面包的身体已经冷透了。 骆晚吟这些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已经很久没有冲白鹤庭发过脾气,只把他当作一团看不见的空气,或者是一个幽灵。 但这天早晨,骆晚吟居然同他说了话。 “以后,不要给这些东西取名字。”他难得用了正常的语气,平和到令白鹤庭感到不适,“这样,等它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白鹤庭本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蓦地安静下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骆晚吟看。 从他母亲这张漂亮的嘴巴里,他听到过许多恶毒的诅咒。他诅咒他的出生,诅咒他的健康,诅咒他早日死去,偶尔也诅咒他那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7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