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从野安静须臾,蹙起一点眉,继续道:“她的死,她受的折辱,只是因为一个传言,只是搞错了,只是倒霉,只是……” 他轻轻地把话说完:“闹了个笑话。” 白鹤庭听完,只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骆从野一愣。 白鹤庭接着问:“你能怎么样?” “我……”骆从野显然被他问住了。 “想复仇?”白鹤庭咄咄逼人道,“这里遍地都是你的仇人,你准备从哪一个开始杀起?你能杀几个?” 骆从野闭上了眼。 强撑的平静被这一连串问句划开一道破绽,又一点一点剥落。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呼出。 他听到白鹤庭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知道白鹤庭讨厌他哭。 骆从野这回做好了挨踹的心理准备。 他咬紧牙,等待中的那一脚迟迟没有落下,他在疑惑中睁开眼,却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哭吧。我忍你一回。”白鹤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淡淡道,“哭过之后,把今天所听到的一切都忘了,把你的过去,也忘了。” 月亮钻出云层,影子落入湖里,银白的圆盘在水中随着风轻轻地荡,泪水悄无声息地染湿了白鹤庭的肩膀。 与小时候不同,骆从野现在身材又高又大,靠在身上压迫感十足,没过多久白鹤庭便失去了耐心。他又反悔道:“不许哭了。” 可骆从野不仅没听他的,还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白鹤庭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个圆滚滚的东西,用手腕磕了两下他的手臂,说:“给。” 骆从野磨磨蹭蹭地站直了身体。他从白鹤庭手中接过东西,用袖子抹了把脸,随后摊平手心。 “这是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珍珠。”白鹤庭道,“南海产的珍珠。” 骆从野看着手心里的珍珠,洁白无瑕,光泽夺目,圆润光滑,与书上的绘图一模一样。 白鹤庭转头看向在远处喝水的白色骏马,问骆从野:“叫它珍珠,不合理吗?” 骆从野不得不承认:“合理。”又把手举回到白鹤庭面前。 白鹤庭没伸手去拿,只说:“你收着吧。” 骆从野怔住。 他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这样贵重的东西……” 白鹤庭打断道:“别少见多怪。”想了想又问,“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 那可太多了。 骆从野望着幽深的湖水想了半天,最后问:“海,是什么样的。” “海?”白鹤庭皱起眉,朴实地描述,“很大,很蓝,一眼望不到对岸。” 骆从野似懂非懂地眨了眨通红的眼,这听起来和乌尔丹那湖也没什么区别。 白鹤庭又补充:“还有白色的浪。” 骆从野愣愣地重复:“白色的浪?” 他知道海,也知道浪。 书上说,海是蓝色的。 可浪却是白色的吗? 白鹤庭沉吟片刻,他没什么浪漫的想象力,只好草率地给这个话题收了尾:“下次,我带你去看。” 骆从野闷声道:“这是你说的。” 他又不带敬语,白鹤庭简直想再踹他一脚。 好在忍住了。 他瞪着一双桃花眼,斥道:“看来我那一脚还是踹轻了。” 可朦胧的夜柔和了他本该凌厉的视线。 骆从野低头望着他。 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惨死,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绝望的一天。 他应当痛恨那一天。 可是,他的心却不争气,他没有办法纯粹地痛恨那一天。 骆从野将珍珠攥进手心里,蹙眉轻喃道:“你这样……” “什么?”白鹤庭没听清楚。 骆从野没再说话,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白鹤庭身体一僵,骆从野的嘴唇也贴了上来。他用舌尖轻松地顶开了白鹤庭的牙齿,纵使隔着几层衣物,也感受得到那震如擂鼓的心跳。 白鹤庭轻轻喘了喘,抬手抱住了他的背。 骆从野呼吸更急,将人用力按进怀里,加重了这个吻。 你这样对我…… 他在心里说。 我会觉得,你也喜欢我。
第42章 寝室房门徐徐合上,白鹤庭从床上坐了起来。 禁足法案刚颁布后没几天,Omega叛乱便不可避免地再次爆发。平乱要务虽然还是落在白鹤庭的头上,白逸却将他本人留在了都城。 他今日在步兵大营处理了一整天军务,临近日落才打道回府,简单吃了一点晚餐便早早地沐浴就寝。 但他还有一件要事未办。 邱沉站在议事厅中,见白鹤庭睡袍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袍,连忙唤侍从来给壁炉添了些柴火,随后,向他呈上了两份调查报告。 白鹤庭拿起第一份报告看了看。 邱沉办事妥当,依照他的要求,事无巨细地罗列出了立国后与教会相关的重要事件,写了厚厚一叠纸。 他把这叠纸放下,又拿起了第二份。 “这是……”即使已经被剥夺了爵位与军衔,邱沉依旧不愿僭越地直呼那人名讳,“那位被审判的细节。” 这一份只有一页纸。 白鹤庭快速过了一遍内容,讶异道:“只有这些?” 邱沉道:“这是我在皇家图书馆里誊抄的,被记载下来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一字不差。” 白鹤庭不再说话,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记录中说,裴铭不仅在乌尔丹组建私兵,还与希摩王室共谋,企图以武力手段颠覆达玛森的政权。他与希摩人往来的信件被人截获,这才让计划彻底败露。但抄写官竟未留下这些密信中的具体内容,法庭审判的过程也只有寥寥几笔。 白鹤庭越看越觉得奇怪:“这种诛全家的死罪,他就这么轻易地认了罪?” 邱沉道:“我找到了几位旁观过那场审判的普通市民,这记录符合事实。” 文字不多,白鹤庭很快看完了全部内容,这才从桌上拿起第一份报告逐页查看。 邱沉在一旁静候,只见白鹤庭的神情忽的严肃起来,他拿起裴铭案记录,将两份报告比对着看了几遍。 “教会第一次公开兜售赎罪券,刚好是在裴铭被处决之后?”白鹤庭问。 这一点邱沉也注意到了。 可是,即使位高如裴铭,也无权干预教会法的修订。 “是的,但这两者……”他迟疑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赎罪券是民间的叫法,实际上是一张通过“捐赠善款”而获得的大赦凭证。西里教的信徒认为,只要得到了教宗的大赦,死后便无需在炼狱中承受罪孽带来的责罚。裴铭刚被处决后不久,购买赎罪券便成为了被宗教裁判所认可的补赎手段。 考虑到时间上的巧合,白鹤庭不禁联想到了郑云尚当年的遭遇。 他将两份报告收起来,又问:“那传言的具体内容,查清楚了没有?” 他说的是乌尔丹关于裴焱的传闻。 “乌尔丹人一直坚信那小孩没有死。”邱沉道,“据说,那小孩现在真的出现了,还成为了乌尔丹叛军的统领。” “统领?”白鹤庭更困惑了,“他们是这么说的?” “对。”邱沉肯定道。 白鹤庭抿住唇安静了一会儿。 先不提这年轻人有没有能力带着一群乌尔丹人起义,回府后的这一个月里,骆从野与他几乎形影不离,每晚都会尽职尽责地守到他入睡再离开。 今夜也不例外。 除非骆从野有分身之术……又或者,乌尔丹的传言,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谎言,只为煽动人心。 白鹤庭冷不丁地问:“他每晚从我寝室离开之后,有去见过其他什么人吗?” “他?谁?” 这话题对邱沉而言有些跳跃,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白鹤庭在问什么。 “没有吧。”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尴尬,“他怎么敢……” 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白鹤庭不愿再聊这个话题,只冲他摆了下手:“行了,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邱沉立刻闭上了嘴,片刻后才试探着开了口:“将军。” 白鹤庭丢给他一个“有话快说”的眼神。 “乌尔丹人之所以坚信那小孩还活着,是因为,当年有人看到他被一个少年带走了。” 木柴在壁炉中噼里啪啦的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白鹤庭血色渐失的容颜。 他罕见地在谈话时走了神,邱沉把桌上的报告拿起来,边整理边说:“您今日忙了一天,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安排人——” “什么样的少年?”白鹤庭终于回了魂,“怎么看到的?” 邱沉道:“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白鹤庭在扶手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而后低声道:“去查这传言的源头,把说这话的人给我带回来。”又嘱咐了一遍,“谨慎一点,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 邱沉整理好那两份报告,正准备告退,白鹤庭又突然站了起来。 “给我备马,我要去一趟王宫。” 他的嗓音异常疲惫,听着没什么力气,邱沉望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他疑惑道:“现在?” “对。”白鹤庭一刻都未耽误,抬腿就往门外走,“我自己去。” * “什么样的少年?往什么地方去了?” 邵一霄把空酒杯还给侍从,在空旷的地牢里慢悠悠地溜达了几步,最后停在了地牢正中央的铁椅前。 “咱们已经耗了一个多月了。”他俯下一点身子,眯起眼看着椅子上的Alpha,轻声道,“我千里迢迢把你们从那蛮荒之地带回来,现在就剩下你一个,如果连你也辜负了我,我会很难过的。” 那人奄奄一息地晃了晃脑袋。 椅面上的数百根铁钉牢牢扎入了他的身体,漫长的疼痛与失血早已让他神志不清。 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久了。 “真不中用。”邵一霄遗憾地叹息一声,“我为你贴心选出的这个,已经是最温和的了。” 他的视线扫过墙边琳琅满目的刑具,正琢磨给他换个什么,身后的侍从忽然齐齐跪了地,异口同声道:“将军。” 邵城很少亲自来地牢,邵一霄立刻低下头,唤了一声“父亲”。 地面被血染得斑驳,到处都是一片狼藉,邵城皱了皱眉头:“你一定要把这里搞得这么脏兮兮的吗?” 他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站着,看向那只吊着半口气的Alpha,问邵一霄:“问出什么没有。” “软的硬的我都试过了。”邵一霄咬牙切齿道,“这些贱民,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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