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越眼神渐渐凝固起来,捏着笔记的指节泛了白,一个荒谬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那天晚上,徐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祈求他不要离开。 他们相处五年多,除了那晚的错认,在他面前,徐堰从未主动提起过那人一次,仿佛那些过去并不存在。 甚至只要他不去刻意提及,那个人便如同未曾出现过一般。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荒唐。 徐堰不在乎过去,也不会回头,可他在忘记所有人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对方送给他的一把匕首,竟然以命相搏,在永泰利和庄家对赌。 他是如此了解徐堰,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从来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可他却为了那个人,不顾一切。 顾衍越目光下移,看向那封面上写着的名字,叶书存。 他们甚至连字迹都如出一辙。 顾衍越有点想笑,他回想起那天在山上,他问徐堰,如果对方还活着并来找他,他会怎么做? 徐堰说,不知道。 或许徐堰不会回头,或许他会如同过去一样,将所有过去都埋藏心底。 徐堰一向理智,他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选择,不会轻易改变。 这个叫叶书存的人,横亘在他们之间,是潘多拉的盒子、伊甸园的禁果,他只需要装作不知道,一切就能平静地继续下去。 可就像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并不起眼,但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 换作过去,他也许可以假装不在乎,没有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 可那天徐堰留下了他,他们一同度假,一同入眠,在他们僵持时,对方甚至愿意借着一场游戏,绕着弯同他解释……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奢望也渐渐产生。 尝试过心意相通,就再难倒退回原点。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扰乱这段关系的不稳定因素。 *** 鸭嘴尖某处厂房,地下仓库。 临近夏日,气温逐渐升高,许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此处仍旧泛着湿冷,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压抑的气息。 中年男人被带领着来到此处,环顾四周,看到水泥墙面上斑驳的污渍和血痕,意识到什么,转头想要离开,被几个高大男人堵住了去路。 他被其中一个按住肩膀,半强迫地坐到一张金属制的椅子上。 坐下去那刻,寒意隔着衣服传遍四肢百骸,令他寒毛直竖,但被制住了身体,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门打开,走进来两个人,正是徐堰和顾衍越。 地下光线不是很好,徐堰定睛去看,才认出坐着的那个男人——此人年纪五十上下,正是从小接他上下学的司机,他甚至要喊对方一声李叔。 半个小时前,顾衍越说要带他来一个地方,说是走漏消息的那人查了出来,只是身份特殊,下面人不好擅自处理。 李叔是从徐淮盛时期开始,跟了他们家十几年的老人,和徐家兄弟都算熟稔,地位的确非同一般。 看见来人是徐堰,男人求救般的目光投了过来。 顾衍越从一旁站着的下属手里接过一本册子,随意拨弄着,里面记载着男人近一个月来的通话记录和账单往来,他声音没什么情绪:“我给你的钱不够多吗?还要替别人卖命。” 身后挟制他的人松开了手,男人腿一软,扑倒在地,跪了下来。 李叔哆嗦着身体,两行泪顺脸颊上的纹路流了下来,泣不成声道:“儿子病了,他才二十岁,只有他们能找来人救,不是钱的问题。” 他跟了徐淮盛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做这一行的从来就没什么善男信女,背叛徐家的那一刻,就应当能想到自己的结局。 徐堰看着地上趴伏着的男人,想起了徐淮盛,可徐淮盛不会为他这么做,他也不会为任何人这么做,他想象不到这种感情。 徐堰叹了口气:“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我未必帮不了你。”又说,“我倒了,他们的承诺作不作数还是两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救你儿子,你和徐家牵连已深,树倒猢狲散,自己却不一定落得好。” 李叔抬了头,怔在原地。 徐堰:“你不是想不到这层,只是关心则乱。” 李叔哽咽了,他整个人身体弓起,颤抖着将额头贴上地面:“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徐堰闭了闭眼,没有讲话,顾衍越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将男人蒙住眼睛,带到了隔壁房间。 徐堰收回目光,往楼梯的方向走:“这种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没必要多此一举。” 顾衍越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毕竟是跟了你多年的司机,人没了,总得有个交代。” 两人一道上了楼,徐堰看向对方侧脸,眼神里若有所思。 他原本动了用阿泓的心思,顾衍越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大,隐隐压过孙晁一头,加上消息走漏这件事,让他猜疑心起,便想找个人来分权——只是如今看来,顾衍越确实最合他心意,事情做得漂亮,知道他的忌讳,也不会越界。 来到停车场,顾衍越上了驾驶位,徐堰坐副驾。 黑色轿车一路驶出工业园区。 今天做的事情不怎么好摆上明面,顾衍越开了辆最低调的轿车,车里有些热,徐堰又是第一回上这辆车,正在一旁琢磨空调怎么开。 顾衍越帮他把空调打开,中控台本就不大,两人手指不可避免碰到一处,顺势捏了捏对方指尖。 徐堰心情不差,打蛇随棍上,握住了对方的手。 顾衍越顺着力道握了回去,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说道:“赌牌拿下来了。” 徐堰抬了眼:“他们没有闹事?” 他心中意外,原本以为会闹上一闹,毕竟五家赌场的管事都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物,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如今要去拿一家的赌牌,威胁到各自的利益,其余几家未必会坐视不管。他甚至已经想到一群人联合起来找他要说法的场面了,如今却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顾衍越轻描淡写道:“还好。” 徐堰心中好奇:“怎么解决的?” 顾衍越只是说:“南坪赌场比起其他几家规模小些,这些年又一直在烧钱,能干事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关门歇业也不会妨碍什么。” 徐堰也知道这些,只是那边的人不好处理,再说五张赌牌总得物尽其用,要他们撑场面,每年多花这点钱倒也无所谓:“他家管事昊哥可不是好相与的。” 顾衍越:“昊哥下面有个副手,他这些年光顾着娶小老婆了,赌场的事都是副手在管。”顿了顿,“副手本事不小,南坪这个盘子在别人手里熬不到今天,他拆东补西,虽然年年亏损,却也勉强应付的过来。只是赌场不赚钱,他又是副手,大头都被昊哥拿了,分到他手里的其实没多少,这些年约莫也有了分家的心思,所以花点钱就解决了。” 徐堰偏过脸来,目露赞许。 顾衍越继续道:“没了副手,剩下一个昊哥,又是多年不曾理事,没有人听他的,不过是个光杆司令。” 徐堰想了想,说:“他和其他几个赌场管事的关系不错。” 顾衍越:“南坪没了赌牌,做不长久,我想着把场子拍出去,拿到的钱其中两成,分给其余四家赌场的管事。”停顿片刻,“正想问问你怎么看?” 徐堰笑了下:“行啊,我没什么意见。”又说,“不要平均,按他们去年的盈利来,谁赚得多就给谁多分点。” 78 一天中午,徐堰收到一个包裹,拆开后是一封请柬。 内容大意是邀请他参加下周宋老在聚玺阁的寿宴。 徐堰想起那天宋幼琳说的,他们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眼神不自觉沉了沉。 顾衍越原本在沙发上办公,余光瞥见他神色不善,问道:“怎么了?” 徐堰把请柬递了过去。 顾衍越简单浏览过后,想起上回徐堰就是见过宋家的人后大发雷霆:“他们为难你?” 徐堰:“不算为难。” 甚至还有帮他推进西澳港项目的意思,只是他不太明白,宋老做这些的意图——他们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就算真要找个人帮他们做文旅赚钱,宋老这个地位,攀龙附骥者不知凡几,大可以找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宋家人自惜名声,他这个身份委实不大合适。 不过邀请函都送到面前了,他也不好拒绝,索性去看看对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堰打定主意,将请柬收了起来。 顾衍越问道:“需要我一起吗?” 徐堰想了想:“不用。”又说,“西澳港前期开发建设交给隆盛那边了,后续可能需要你出面交接一下。” 顾衍越嗯了声,转而道:“侯泽世约你明天见一面,要去吗?” 徐堰最近不算太忙,况且他也要和对方聊一下西澳港项目进展:“可以。” 用过午餐,徐堰见外面天气不错,又想起顾衍越送的那辆跑车,原本在石塘山刮花了,前段时间修好送进车库后还没开过。 徐堰随口问道:“要不要上山跑个车?” 顾衍越看了他一眼:“行。” 两人去到车库,银灰色的跑车炫酷如旧,处处设计都彰显着力量感,好似一匹矫健的赛马。 徐堰开车,顾衍越坐在旁边,目光投向车窗外,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开到半山腰的时候,徐堰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索性直接问道:“怎么兴致不高?” 顾衍越一愣,回过神来:“没有。” 徐堰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他把车停到路边,拉开车门:“虽然是你送的礼物,可我开总是差了点意思,不如你来试试。” 顾衍越没说什么,两人掉换了位置,开了一段路,他才稍微集中了点精神。 顾衍越看着方向盘上熟悉的车标,想起石塘山那晚,问道:“当时裴时景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徐堰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停顿了几秒才道:“过去的一些恩怨。” 顾衍越想问些什么,但忍住了,徐堰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过去,他不想惹对方不快。 徐堰却主动说了下去:“我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因为一些事情,我们决裂了,后来他认识了裴时景,但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他遭受了报复,并且牵连到裴时景。” 顾衍越:“你报复的他?” 徐堰:“不是。” 顾衍越:“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堰声音低了下来:“如果不是我的失察,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也不会伤及无辜的人。” 顾衍越沉默片刻:“没有人能完全控制另一个人。” 徐堰:“但至少不应该给予无法控制的人,以无法遏制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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