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堰紧了紧手指,对方语气难得的严肃,让他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行。” 郑临斌报了一个地址,位于鸭嘴尖的某个小区:“来这边吧。” 徐堰知道那是郑临斌的住址,他这些年为了避嫌,和郑临斌联系不多,偶尔会面也不会带顾衍越或孙晁的人,只是这回司机的身份有些特殊,便多问了句:“阿泓他……” 郑临斌明白对方的顾虑:“他知道这里。” 徐堰:“你对他倒是信任。” 郑临斌笑道:“不信任也不会把他送来给你做事了。”说到这里,他怕徐堰多想,以为自己刻意在他身边安插人手,解释道,“他是阿嵘带出来的人,和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不过小上几届,后来才跟的我。他姓原,早些年还有一个名字,叫原粟,大家都喊他阿粟。” 年少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提及这个名字的那刻,徐堰还是回想起了那个瘦弱的少年。 因为阿军背着他收保护费,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希望他好好学习,拒绝了对方加入他们的请求,可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徐堰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挂断电话后,徐堰降下车窗,阿泓远远瞧见了,回到驾驶位上。 徐堰说:“去鸭嘴尖。” 阿泓没有多问,一路驶出了地下车库。 徐堰忽然道:“你姓原?” 阿泓愣了下,才回道:“是的。” 徐堰:“为什么做这一行?” 阿泓:“我父母离婚了,没有人管我,我在学校总是被欺负,只有这样,才会稍微好一些。” 徐堰:“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只是加入施暴的一方,而被欺凌的人换了一个而已,甚至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阿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您会欺凌别人吗?” 徐堰沉默了几秒:“我虽然没有直接那么做,但本质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阿泓:“让大家过得更好,无外乎两种路径,一种是抢夺别人的手里的,一种是开辟道路去寻找新的,那条路可能荒无人烟,也可能满是荆棘。而您所做的事情,一直是在寻找让大家都能活得更好的方式,至于伤害到其他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徐堰声音没什么温度:“因此妻离子散的人不会想那么多。” 阿泓想了想,说:“也会有人感激您的。” 徐堰想起洪涛残缺的右耳,想起卫老口中那位早逝的妻子,也想起熊熊烈火中裴时景对向他的枪口…… 那一年,徐淮盛送给他一片海岛,拥抱他,祝他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的父亲总是冷酷而严厉,极少露出这样温情的一面。 他看着赵惠元,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最后还是选择留在H市读书。 吹灭蜡烛那刻,他许愿自己好好学习,毕业后做一个教授。 他会如父母所愿,找到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生活。 直到二十一岁那年,徐淮盛去世,彭嵘死在一个雨夜,而他拿起那枚骰子。 命运在那个岔路口让他抉择,而他走向了与最初设想完全悖离的道路。 徐堰闭了闭眼,身体靠后陷入椅背,没再说话。 *** 来到鸭嘴尖的公寓,阿泓在车库等候,徐堰独自乘电梯上楼,见到了郑临斌。 二人简单寒暄后来到书房,郑临斌递给他几张纸。 分别是法医鉴定报告、入狱记录、医疗记录、服刑证明和死亡证明,都是复印件,且部分材料的字迹有些模糊了,大概是存放时间久远的缘故。 徐堰只略略扫了一眼,就搁到了一旁:“你刚说查到我身边的人,那个人是孙晁,还是……”他迟疑了下,才说,“还是顾衍越?” 郑临斌原以为他会更关注晋骅的死因,毕竟这件事是他亲自要求调查的:“两件事有些关联,我在查晋骅案件的时候,发现顾衍越的人也在查,不过他查的和我有些区别。” 徐堰声音冷了下来:“怎么说?” 郑临斌:“晋骅的死因和叶书存有关,而恰好顾衍越也在查一个叫叶书存的人。” 徐堰眼神沉了沉。 郑临斌明白他的忌讳,顾衍越是他重用多年的心腹,如今却背着他另有主张,上一回徐堰动怒还是因为顾衍越背地里查自己的身份:“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徐堰:“没有。”他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也以为顾衍越知道他的底线。 郑临斌试探着问道:“要和他解释下吗?” 徐堰冷笑了声。 郑临斌知道对方如此行事犯了大忌,如今本就豺狼虎豹环伺,攘外必先安内,可要是连手下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信,内外交困,确实艰难了些。 郑临斌又道:“那要处理掉他吗?” 徐堰目光望向前方,茫然了一瞬,他沉默了有十几秒,才说:“让我再想想。” 他已经不太会对什么人失望,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但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刻,还是有了瞬间的错愕。 郑临斌对他和顾衍越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没想到他会选择让步,徐堰很少会在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上心慈手软:“你以前不会这么犹疑不决。”顿了顿,“他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好处理,势力过大,半个鸭嘴尖都是他带出来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越是这样,你越要早做决断。” 徐堰明白他的意思,当初的阿军便是如此,二人之间分歧不断增加,但因为对方权力过大,他又没有改弦易辙的决心,放任其继续发展,才会酿成惨剧。 他望向窗外,今天晴空万里、赤日高悬,他却没由来想起那轮月亮。 徐堰:“我知道。”又说,“最近我会出面管事,但难免力有不逮,也要劳烦你操点心了。” 郑临斌愣了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这话只是出于公心,没有借此打压顾衍越,以图夺权心思。 徐堰笑了笑:“我明白的,你不用多想。”停顿了下,“你要是觉得麻烦,我也可以找其他人。” 郑临斌:“怎么会,我们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徐堰目光落回到桌面那几张纸上,最上面那页是一份手写的医疗记录单,患者名叫陈旌:“你要说的另一件事呢?” 郑临斌:“另一件事和晋骅的去世有关,也和阿军的死亡有关,事情有些复杂,算是基于所能搜集到的证明性资料和一些人的说法推断出来的。” 徐堰抬了眼:“你说。” 郑临斌抽出两页纸,摆到他面前:“这里是两份十五年前的医疗记录单,分别是郑述和陈旌的,他们来自同一个孤儿院。”他指向其中一栏,“郑述有先天性肺动脉瓣狭窄,需要定时服用强心剂,也就是洋地黄类药物。” 徐堰:“我记得你说过,晋骅死之前可能被注射强心类药物。” 郑临斌:“是这样,但这两者之间关系不大。我想说的是……”他拿出另外两张记录单,分别是郑述的入狱记录和服刑证明,“他入狱时录入的信息里,并没有先天性心脏病,服刑证明里也没有写他有任何需要定期服用药物的慢性疾病,反倒记录了他因为狱中斗殴,导致右手肌腱严重损伤,手功能部分丧失。” 两人对视了一眼。 郑临斌继续道:“而从现场勘察来看,给晋骅注射药物的,很大概率是一个左利手。” 徐堰皱了眉。 郑临斌:“我还查到一件事,郑述和陈旌年纪相近、模样也像了六七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当初从孤儿院被领养的时间前后也只差了一年,郑述先被一对中年夫妻领养,陈旌则被另一对年轻夫妻带走,但这两家人都曾在鼎爷手下做事。” 徐堰隐约有了个猜测:“你的意思是,他们都为鼎爷做事,十一年前坐牢的是郑述,但服刑的却是陈旌。” 郑临斌点了点头:“当时郑述为了替鼎爷做事,犯了案子,但他这些年的资历也不是白来的,手上毕竟握着大把人脉,鼎爷大约是想着他进去了,生意上的事情不好办,所以找来陈旌替他坐牢。但鼎爷也觉得陈旌是个可用之材,人又忠心耿耿,一句话就替他挡了牢狱之灾,所以一年后想法子把人捞了出来。和他同一年出狱的还有叶书存,不过后来跟了鼎爷姓,改名邵书存,对外也称叶书存死在狱里了。” 徐堰垂了眼,手指不自觉敲击着桌面。 郑临斌:“先前说到陈旌在狱中斗殴,右手落下残疾,这件事是叶书存做的。” 徐堰敲桌面的动作一顿。 郑临斌对叶书存的印象不多,仅有的一次见面,还是那天晚上露营的时候,他来找徐堰,把手伸进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中——少年的身形略显单薄,整个人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看起来不争不抢,但实际上却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郑临斌从小到大打过不少架,知道越是大放厥词的越是外强中干,反倒是这种不声不响的最是可怕,他不明白徐堰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徐堰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 郑临斌继续道:“服刑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最后同时接叶书存和陈旌出来,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段时间郑述身体不好,管不了事。据说陈旌出狱第二个月,郑述就因为心脏病送去疗养了小半年。”他停顿了下,又说,“半年时间足够改天换日,况且陈旌是替鼎爷坐的牢,有着这份恩情在,出来之后鼎爷也有意放权给他,所以一时间风头无两。总而言之,等郑述身体稍稍恢复些,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除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其余人见风使舵,基本都倒戈了陈旌。” 徐堰:“所以他找叶书存,因为知道叶书存在狱中和陈旌的龃龉,想要借此掰回一局?” 郑临斌:“差不多是这样,他们合作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帮叶书存杀了阿军,但手段有些龌龊,大约是想借此拿叶书存的把柄。叶书存大概率是知情的,可他并未阻拦,毕竟他妹妹当年……总而言之,在他的默许下,郑述虐杀了阿军,还牵连到一些无辜的人。” 徐堰沉默着,没有说话。 郑临斌:“大概又过了一年,郑述和陈旌的斗争渐渐摆到明面上,闹得最凶的时候,郑述突然出车祸死了,所有证据都指向陈旌。鼎爷知道后很不高兴,自己的左膀右臂光顾着内斗,最后成了这幅局面,所以他没有用陈旌,而是选了叶书存。”他拿出那张法医鉴定单,上面记录着郑述的死亡情况,“当时应该是用了某些手段,毕竟一场车祸下来人都那样了,很有可能篡改过一些信息,让血液鉴定、生前肢体损伤状况和当初入狱的那份报告一致,反正火化完之后也无法留下任何有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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