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抛弃我吧,他无比恶心又满心戒备地想着,那艘逐渐沉没的船上,你们最后,最最后,选择的都不是我,我最先被抛下甲板,我在海里挣扎,我一步步看着自己走向绝望,我又要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 有一点合并了,剩下的新写的。
第48章 Chapter 47·镜像 此后的日子里,时敬之沉浸在大段的噩梦当中,因为他记性太好、太过敏感,那些噩梦的痛苦程度不亚于处死,一次又一次在梦里把他杀死。 并且是以最残酷、漫长的凌迟方式,刀刀见骨。 他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许多离奇古怪的事,被人亡命天涯般追杀,被一大串的咒骂诅咒,又或者梦到郑泊豪带他掏鸟蛋,对方从树上跳下来,凌空扑向他,可爱的笑脸突然扭曲成恶狠狠的凶相。 时敬之一惊而醒。 天光昏暗,其实日子过得很慢,才没几天,但是夏季已经飞速过去了,德尔菲诺的纬度太高,马上就是深秋,闻命在某天看着楼下仿佛一夜之间变红的枫叶提议,“我们去海岛度假一段时间吧?” 时敬之没有立刻回话。 “我们去度假吧?去跳岛,或者去北欧?”闻命推开窗通风:“好吗?” 他其实还在抽烟,只抽那种果味浓郁的电子烟,并且除了上床之外,从不当着时敬之的面抽,仿佛刻意隐藏了自己。 时敬之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远远站在风中抽着烟草的闻命阴郁又危险,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可是他刻意强加给自己好多的暗示,你要相信闻命。 闻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闻命,是你最最后的机会了。 你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下决心对着旁人严加提防,你已经远离人群太久太久了。 时敬之有一种悲哀而恐慌的预感,闻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唯一、也必须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已经坠落太久太久了,如果他连闻命都不相信……如果他连对着闻命都难以敞开心扉的话,他就完了。 他一次又一次硬逼着自己、给自己催眠,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在筋疲力尽的时候透支自己的精神去胡思乱想,不然他只能把别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 他是如此不相信闻命,并且为此感到憎恶。 他宁愿把那些不安、恐惧归因为自己的不信任,而不是因为闻命本身充满戾气,他孤注一掷地对着闻命的反常视而不见。 他好绝望。 他要豁出一切地死心塌地地相信闻命—— 不然,他的一辈子,就彻彻底底完蛋了。 他这样想着,烦躁又冷淡地被闻命搂在怀里。 而对方又用一种很锐利的目光打量他,看了好久,才不咸不淡地说,在冰岛的时候。 他没有说,我以为你死了。 时敬之仰着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闻命遥不可及。 好厌烦,好无聊,好了无生趣。 他很想问问,你曾经想起过我吗? 你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中,想起过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但是他们的人生如此阴差阳错,时敬之感觉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资格过问闻命的过去,他懂得一个人的过去很容易充满伤疤,就像他刻意不去提起庞大的阴影一般,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去过问令别人不快的过去。 “去吗?”闻命问。 “嗯——去吧。”时敬之非常冷淡地答应了。他其实很少旅游,就跟TINA说的那样,他很难放纵自己去享受,这是一个这样多元化的世界,TINA小姐可以一年换五六个男朋友,时敬之却保守到把外出当出差。 他所有的异地行动,都是以出差为目的的。 唯一不太一样的,可能是他孤身一人前往海岛上的房子住几天,但是这件事他从没同人提过。 他开始学着做家务。 特别疲惫,也非常厌倦。 一窍不通,却还是要学,要做,一丝不苟,当成自己必备的任务。 远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来。他坐在卧室的露天阳台里,拿着便利贴记菜谱。 TACO他做过两次,每一次之后都会反思,认真找寻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 闻命不喜欢小圆白菜和胡萝卜的味道,他重点标注。这次芒果比上次的要熟一些,软糯酸甜,闻命多吃了三口,他都记录下来。 TACO里可以放无糖的厚厚的希腊酸奶,加入一点点马苏里拉芝士球碎,牛油果丁,北极甜虾仁,芒果丁,玉米片,细盐,黑胡椒碎。 “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家伙。”闻命走过来看他写的字,这人有一张又甜言蜜语又作弄人的嘴,让时敬之神魂颠倒。 时敬之又愣住了,对方的话语让他百口莫辩,他忍不住停了笔,皱眉头道:“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你就不是做这个的。”闻命耸耸肩,看着他细嫩雪白、没有一点点疤痕的手指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有种这样的直觉。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家伙。” “我没有娇生惯养……”时敬之懵懂地说:“我都会做好的,如果不够好,我会努力的。”他问:“闻命,是不是我足够努力,就可以证明,我没有娇生惯养呢?” 闻命失笑,这都是什么问题呢? 谁会拒绝自己的根基和生来优渥的环境? 他的执着愚蠢到可笑,对方轻声笑起来,嘴角仿佛挂了一个吻,几乎使用怀念的口吻叹息道:“…肯定完全没有做过体力活。你第一次动刀切菜,吓了我一跳,没记错的话,是西红柿是吗?” 时敬之愣愣地,对方这样说,似乎也算对,他轻声说:“是。是那些很软的番茄。” 闻命竟然是记得的,时敬之愕然地听对方提起当年的场景:“你割到了手。” 闻命低头掏过他的手指,找到那道疤。 时敬之的声音太胆怯,仿佛要散在风里了:“…我摸着它,用力去切,但是它好软,皮塌塌的,一不留神就碎了。” 时敬之想,我就是这么没用的吧。 闻命突然嗤笑一声,摇头叹息说:“…对!就是这样。” 永远是这样,天真无辜,带着无法抹杀的不谙世事感,哪怕他的眼里盛满清澈,一个人的人影都望不到,居高临下地仿佛把整个世界都不放在眼里,也仍旧让人心悸。 “就是这种表情、神态、作为、气场,明明……”他的笑容里带着某种苍凉意味,还有种阴阳怪气的嘲讽:“看起来真是天真,茫然,楚楚可怜,仿佛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你转,保护你,宠爱你,给你遮风挡雨。” 愚蠢得可笑。 这段话产生了抽打般的效果,时敬之没有动,后背却突然整个发颤,仿佛年久失修、受到冲击的墙壁,唰唰唰掉落无影的粉屑。 他的脸色死白,神经质地全身颤抖起来。 闻命很是扭曲地看着他饱受羞辱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依然那么深谋远虑,体贴而焦虑地摸摸他冷冰冰的手指,因为太早在底层打拼的缘故,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起了茧,就是这样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捏住了时敬之当年割伤的手指,闻命抬眼看,看那道淡白色的、月牙似的陈年伤痕,又调戏着把蜷缩的手指从指根开始,一点一点分开,暧昧不清、心情很好地同他十指紧扣,然后目光深情地看他:“就像这样。” 他死死直视时敬之澄澈的眼睛,在对方闪烁不定的目光里,在疤痕上落下火热的轻吻。 一触即分。 太露骨了。对方的目光仿佛要扒下自己的衣服。 这使得时敬之一时喘不过气来,他喘息不定,目光从两人紧握的双手转移至闻命的眼睛,“闻命?”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猛然拂过时敬之的颈间,他无比警觉下意识看向窗外,突然炸响,光华璀璨的天空里花火隆隆,泛滥成片。 时敬之惊呆了,失声喃喃道:“四尺玉……” 闻命看着窗外,在他身后抱紧他,是四尺玉。 又是四尺玉,德尔菲诺的上空烟花密布,花火绽放在锯齿状的山峦顶端。他们用力向外看,可以看到白雪皑皑的勃朗峰山顶。 “……是你吗?”时敬之震惊地说不出话:“是你放的烟花?” 阿尔卑斯山顶的烟花滚烫,照亮了大半冷清清的夜空。 这很像当年那个太阳磁暴突兀造访的夜晚,人群四散奔逃,世界声势浩大,可是他们两个紧紧相拥,如同被人群挤走的流浪者,在世界边缘依偎取暖。 “喜欢吗?”闻命低下头,火热的唇舌逡巡着寻找他的嘴巴:“…前阵子没时间陪你,你伤心了?是不是?原谅我?嗯?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不开心。” “也没有…”时敬之心中涌出大股愧疚之情,他垂下头,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劝告说:“也不要那么麻烦……你不需要这样……” “真不要?”闻命对着一言不发的人说:“你真的不要?”他忽然生出一种烦躁,“那以后就不…” “是为了我吗?!”时敬之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顾不得仪态和距离,因为太紧张以至于喘息未定,他执着问道:“是为了我吗?!” 他是从来不追求仪式感的人,其实这话说起来非常矛盾且混乱,因为他是严格遵守生活中的纪律与规矩、充满仪式感的人,可是归根结底、内心深处,他又非常疲惫和劳累,难以招架各种各样的仪式。 因此面对各种出乎状况外的、以“仪式感”作为表达的告白,他的惊吓往往大过惊喜。 太奇怪了。 闻命想。 又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他试图撬开时敬之紧闭的心门的时候,时敬之总是这样目光躲闪、言语扑朔,充满游移不定。 他冷眼旁观,用最温柔的声音讲最最深情的告白:“我当然是…为了你啊。” “是…什么节日吗?” “只有节日才能送礼物吗?”闻命失笑,他忽然换了个口吻:“从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了触手可及、近在咫尺的梦想。但是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金钱、知识、地位、权力、声望……甚至是最最普通的公民身份,我都要耗费整个前半生才能艰难获得。对于出生就被仇视、一无所有的我而言,很多时候梦想更类似于痴心妄想吧……可是我还是在奢望。” “有些东西,旁人永远不会施舍,所以就要主动争取……哪怕千难万险,困难重重,也一定要坚持到底、主动争取。” “不要这样…”时敬之又说:“不要这样说,闻命。” 他想闻命是这样在意自己的出身吗?那他永远也不要主动过问闻命的出身。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时敬之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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