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徐栖定才确认了一个事实,很早以前田岚的心理状况就已经糟糕到需要定时摄入精神类药物的地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母亲的对错,她无疑是糟糕婚姻的受害者,痛苦无法消失,所以只能转移、只能延续吗?即使作为受害一方,她也并非完全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动性,可她选择忍气吞声,选择不逃离,选择维持某种诡异的表面和谐,却对更弱的一方——即自己的儿子——以爱为名义施以可怖的阴影。 爱又仅仅是名义吗?爱分明也真实存在吧。 那要他怎么去谈对妈妈的爱与恨呢。 很多年后,当他因为爱着一个人而痛苦之时,竟觉得似乎能够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不要离开我,我怎么才能让你永远在你身边?人永远没办法完全猜透他人的想法,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消失不见,因此我能做的好像只有把你关起来,短暂维持你也需要我的假象,看你因我痛,因我愤怒,因我挣扎,我才觉得你身处我的世界里,我可以随时看着你的眼睛,随时抓住你的手。 理智清醒后则是深深的不安。他是不是也活成了田岚的样子?因为爱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他的爱是真实的吗?他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爱是放手吗?他问了自己无数遍。所幸邹却没有走。所幸邹却也爱他。所幸此刻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谁也不愿松开。 徐栖定神色黯了黯,决心将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全抛去脑后。面对邹却时他总装得洒脱,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心里那点弯弯绕绕,可人生下来也不是非得找答案对吗。跟着欲望走,大方承认自己不堪的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 走吧,走吧。 今早离开家的时候,田岚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让他快走,快走,趁徐暨光还没睡醒。他其实很想问,如果我真的走得很远,再也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你的安全感还能靠什么来填补呢?而这一天是注定要到来的,我终究还是会离开。 不要再把自己遗落在电闪雷鸣的雨天,你我都是。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走出院子前回头对田岚说,妈,开心点,不要过自欺欺人的日子。 田岚怔然,没有回答他,转身进屋了。徐栖定看着她裹着厚厚的毯子消失在门后,知道那毛毯下是副单薄的脊背。 他在路灯边站了几秒,头顶忽然有雪花纷扬而至。 接着他接到邹却的电话。 像是催促他彻底放下种种,要拉他从被困二十多年的旧世逃脱,进入全然不同的新世界去。 徐栖定兀自回忆着,被邹却“咦”的一声拉回现下:“为什么这里有乌青?” “哪里磕着碰着了吧。”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可能!”邹却偏抓着不放,把他的袖子往上捋了捋,“不止手背……手腕上也有,手臂上也有!” 他急得不行:“到底怎么回事?你被他打了吗?” “就推了几下,真没事。”徐栖定轻描淡写地准备带过话题,见邹却匆匆忙忙去检查自己身体其余部位是否有伤,又特别想逗逗他,“没这么严重吧邹大夫?别费劲忙活了。” “你让我看看。”邹却固执地扯着他的衣服,“背上呢?肚子上呢?还有没有?” “祖宗,现在是冬天的室外,你要我脱衣服吗?”徐栖定哭笑不得,“听话,回家给你看。” 见人还是不依不饶,他只得拉开衣服拉链,掀起毛衣给他看背上的红肿乌青,有几处破了皮,豁开细小的口子,凹凸不平起了血壳。 邹却简直想痛骂自己了——在教堂的时候光顾着意乱情迷了,怎么什么异常都没有注意到?! 他轻轻抚过伤口,只觉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疼痛,痛在徐栖定的身体上,自己的心也跟着痛。 “你就那样任他打?”邹却收回指尖,替他整理好衣服,“为什么不还手呢……多疼啊。” “脸上没伤就行。”徐栖定说,“其实过几天就该好全了,基本都是淤青,连血都没出多少,真的不严重。” 他转回身,想捏捏邹却的脸,却见这人黑亮的眼睛盛着泪,竟是快要哭了。 徐栖定被这眼神烫了一下。身体迅速由无名的情绪填满,心脏仿佛煮进了热气蒸腾的粥里。 好吧,这是今天第几个拥抱了?但管不了这么多了,此时此刻,他得拥抱他。 说没事。说不要哭。说谢谢你愿意爱我。
第66章 草莓心 最终还是顶着寒风一起回了家。邹却还想见缝插针提受伤的事,被徐栖定催着去洗热水澡:“不是说在江边坐了一宿?千万别生病了。” 他只得不情不愿地进了浴室,边淋浴边默默盘算着以后的事。曹抒已经好些日子不在这里住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想要徐栖定搬来一块儿住。如果直说的话,会不会显得太黏人了?万一人家不愿意呢?还是搬去他的地方住?可他会主动提这事吗?自己问的话,好像就显得有点操之过急了。他们可以说认识很久,也可以说认识没多久,现在同居会不会太快了? 胡思乱想一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倒是美滋滋的。邹却举着淋浴头傻笑,觉得自己春心荡漾的模样简直像年轻了十岁,这淋浴头出的难道不是水,而是香喷喷的芝麻酱?不然他怎么变成颗黏黏糊糊的橡皮糖,忍不住想往徐栖定身上粘。奇了,没人告诉过他爱情是功效惊人的灵丹妙药啊。 洗完正准备穿衣服,浴室的门被叩了两下。徐栖定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来:“我出趟门。” 出门?那还回来吗? 邹却急忙三下五除二地套上睡衣,赶在徐栖定开门前拉住他:“去哪儿?” “有点头痛,去买点感冒药。” 徐栖定望着面前这个刚洗完澡浑身冒热气的人,身体被包裹在一件毛绒绒的史迪仔睡衣里,露出光洁有些泛红的脖颈,忍不住上手揉了把他的头发:“可爱。” 邹却顾不上不好意思,急切道:“先测一下体温吧,我好怕是发烧。” “发烧不至于。” “测一下很快的!”邹却把人拖到沙发上坐好,俯身在茶几抽屉里找电子测温枪,“反正今天我下午才有课,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不耽误时间。” 徐栖定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想要调侃些什么,又最终没开口。 那人弯腰时,衣服的帽子难免垂下,自然而然地罩上他的脑袋,显得整个人更像个大型毛绒公仔了。 徐栖定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三十八度八!”体温枪滴一下,邹却叫起来,又担忧又不无得意,“你怎么回事啊,身体的抵抗能力比我还差,我吹一晚上风都没事。” 和这家伙拌嘴是曹抒才会做的事。徐栖定由了他嘚瑟,再次准备起身出门买药,却见邹却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退烧药和消炎药来。 “冬天太容易生病了,我有备好药。”他仔仔细细阅读完说明书,倒了一粒出来,“你吃。” “合着成了给我准备的了。”徐栖定笑。 对啊,就是给你准备的。邹却在心里说,上次发现家里只有过期的感冒药之后,第二天就马上去药店买了一堆回来。 他想听一些夸奖的话,诸如“你真是有心了啊”“竟然这么贴心”之类,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做作,只好默默无言做个隐形的田螺姑娘。 然而他的表情哪里逃得过徐栖定。 “过来。”徐栖定拍拍身边的位置。 邹却立刻凑过去,随即又被胡噜了两下脑袋。 “你摸上瘾了?”他警惕地抬头,“我不是狗!” 徐栖定轻哂:“那做猫?” “……还是做鱼好了。” “怎么讲?” “我就待在水缸里,远远地看着你就行了。”邹却郁闷地靠上他肩膀,“而且鱼不是只有七秒记忆吗?感觉某种程度上它也挺幸福的,什么都记不住、留不下,应该很少会伤心难过吧。” 徐栖定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头顶:“也行,你记不住,那就我去找你。” 眼睛莫名有些发热,邹却的声音不自觉带上点颤抖:“你怎么找,其实鱼都长得差不多吧,我要是鱼,我肯定有脸盲症。” “那做个约定好了。”徐栖定将他往怀里拢了拢,“你要是见到我,就吐泡泡。摩斯密码知道吗?你吐泡泡也按几长几短来,单独吐一个是短,连续吐三个就是长。” 邹却想哭又想笑:“那到底吐几长几短。” “有点复杂,你要记住。”徐栖定说,“短短。短长短短。长长长。短短短长。短。长短长长。长长长。短短长。” “好长啊……你瞎说的吧!” “没有啊。就是英文ILOVEYOU的意思。” 邹却一呆,眼睛水盈盈圆溜溜地瞪大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徐栖定心情大好,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药效缓缓上来了,他感到眼皮发沉,没一会儿竟然阖上眼睡着了。 为了不吵醒病人,邹却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里,像找到了自己的壳。他盯着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暗自想道,希望这世界上没有第二条能懂得摩斯密码的鱼。 天气越来越冷,徐栖定退了烧后咳嗽反倒越发严重,嗓子也像被刀片剐了似的疼,病始终好不全。 最大受害者无疑是邹却,两个人好不容易互通心意,却连嘴儿都不能亲上一个。徐栖定坚持认为接吻一定会传染感冒,勒令他不准用那种眼神看人。 “哪种眼神?”邹却问。 “就你现在这种。”徐栖定一本正经地捏住他脸,“撒娇一样。” 明令禁止当然只会导致变本加厉,在邹却第10068次用那双水润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人看时,徐栖定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手边一个麦当劳的空纸袋,倒扣在他脑袋上。邹却大叫,抬起纸袋一边露出眼睛:“好香,麦麦脆汁鸡的味道。” “……”徐栖定无言,晃了晃手机告知他狄明洄和曹抒的邀约,“他们亲戚家的火锅店开业,喊我们去捧场。” “啊,那点鸳鸯锅,吃辛辣刺激的会加剧咳嗽吧。” “嗯。” 去的路上两人心血来潮选择了坐公交车,邹却说这是自己初中时每周都要坐的那一路,每个周五下午,和邹岩一起。那时邹岩总爱装作不认识他,却也会招呼他去坐少之又少的、空出来的座位。 “他为数不多让我觉得像个好哥哥的时候。”邹却这样评价。 “不提他。”徐栖定说。 两人正站在后门下车处附近,一起扶着立杆,徐栖定站在他身后,几乎是将他整个人拢住的姿势。邹却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总算明白为什么中学时代总能在车上看到这样站的同校情侣,真是特别、特别让人觉得甜蜜的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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