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火锅他们吃到半夜,曹抒涕泗横流地宣布自己得到了和偶像一起演出的机会,狄明洄不吭声,酸溜溜地往肚子里灌下不少酒。邹却也喝得醉醺醺,大着舌头问曹抒,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曹抒嘿嘿一笑,你想我啦?我可能没办法去你那住了,最近乐队终于看到一点希望,接了不少演出邀约,我还得到处跑呢,住我哥那儿会方便点。 他又小声说,其实是抱紧他大腿管他要机票钱啦。 狄明洄装作没听到,往弟弟碟里夹了块肉。 哦,哦。邹却脑袋发晕地和他碰杯,痛斥道,你这个哥宝男! 曹抒跳起来大声说,不要血口喷人!我还没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承认吧!我已经从你身上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邹却装傻充愣,乐呵地看着死鸭子嘴硬的曹抒被狄明洄按回到椅子上。 喝到最后,四个倒了三个,只留徐栖定独自镇静地往清汤里涮香菇和肉丸。 散伙时马路上都已经空荡荡,整座城市陷入深眠。徐栖定把人半扶半抱地往网约车里塞,邹却头歪在他肩上,嘴里咕哝着怎么也听不懂的话。开到一半又嚷嚷着非要下车,一副谁也拦不住的疯样。 站在马路边,徐栖定把他的脸捏成嘟嘴金鱼,没好气地说:“小疯子,撒完泼没有?” 邹却笑嘻嘻,不搭理他,顾自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没多久又顶着酡红的脸蛋跑回来抓他的手,用快活的声音说:“我想和你一起变成风筝飞,徐栖定,我们怎么才能飞起来?” 徐栖定实在对他没什么办法:“在飞,你有没有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你已经飞起来了,只不过是低空飞行。” “真的?”邹却信了,“那怎么去高空飞行?” “很难。” “有没有办法?” 徐栖定想了想:“那之后我带你去玩跳伞吧。” “不要跳伞,要高空飞行。” “跳伞就是高空飞行,你相不相信我?”徐栖定接住此人逐渐往他身上倚靠的重心,“小邹却,你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啊。前几天扬言会把我照顾到病好的人是谁呢?怎么现在连走路都要一个病人扶着你了?” 邹却还在纠结飞行的事:“那我们最高能飞到哪里呢?” “天堂。”徐栖定说。 “哇。”邹却感叹,“这么好。” 他又耍无赖地把手塞进徐栖定口袋,摸出刚才火锅店送的草莓味硬糖。徐栖定担心意识不清时含着糖会导致卡住喉咙等等意外,说什么都不让他撕开包装。 邹却像个孩子那样委屈地瘪起嘴,徐栖定只得无奈道:“就是想尝尝味道是不是?” 邹却忙眼神殷切地点头,张开嘴等着投喂。 徐栖定却将那糖丢进自己嘴里,指指嘴角说:“亲我一下。” 邹却迟疑地凑上去亲了亲,又舔了舔。 “尝到味道了吗?” “尝到了!” 徐栖定失笑,把硬糖包装纸丢进路边垃圾箱,又听邹却轻轻道:“甜甜的,你有一颗草莓做的心。” 小风筝扔下这句话便飞向前方了。许多七零八落的歌词从他嘴里跑出来,消散在凛凛似冰锥的夜风里。一会儿是花儿乐队的《结果》,“别理我,我烦着呢!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一会儿又成了陈绮贞的《和你在一起》,“不需要理由,就这样静静靠在你怀里”。 徐栖定快步追上他,剩下的几枚草莓硬糖尽数从口袋里逃逸,悄然掉落在地上,与那些断断续续的旧歌词擦肩而过。
第67章 除夕(一) 年关将至,尽管节日气氛已经大不如往年,街边商店店门上调整营业时间的告示还是提醒了邹却春节就近在眼前。 他尽量强迫自己放宽心去备好假期前最后几节课,却难免在休息的间隙发呆走神,为着过年该不该回家而纠结。 以往这个时候,自己大概已经提前买好了各种年货,再花两三天时间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剩下的事只有收拾好自己回家过年。除夕吃顿象征性的年夜饭,年初一去给父亲上香烧纸,接着轮番拜访几位与娄晓青走动较多的亲戚,这年就算过完了。 然而去年闹得那般不欢而散——邹岩当众出柜的行为让娄晓青颜面尽失,照她的性子,今年还会否照惯例走亲访友都说不好。更何况,自己现在与家里的关系实在不上不下,即使已然发生种种不可挽回的不愉快,可毕竟还未彻底撕破脸,他也不可能真的不认娄晓青这个妈。 前一阵子和徐栖定逛超市的时候,和母亲有远远地碰上过一面。 那天两人说好晚上喝裙带菜豆腐汤,邹却跑去摆放豆制品的冷柜边找豆腐,倏然瞧见对面正俯身打量着一包鱼丸的娄晓青。母子俩对上眼神,皆是一怔。他低下头,抓起盒豆腐便转身离开,没敢再回头看向后方。 待重新找到徐栖定时,那人正在零食区域徘徊,仰头望着几包新口味的薯片若有所思。邹却偷偷摸摸上前将那盒还冒着冷气的豆腐贴上他的脸颊,被徐栖定抓住手腕,接过豆腐放进购物车。 他想说见到娄晓青的事,又觉得此刻其乐融融逛超市的气氛太过难得,不想提些无关人员影响心情,因此也只是眉眼弯弯地和徐栖定讨论起哪个口味的薯片最美味。 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去。他没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去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演家庭和睦。有些疙瘩种下了便难以消解,邹却想即使是娄晓青和邹岩心里大抵也如此想法,当然没谁会喜欢假惺惺的和平。 再说了,扔下徐栖定一个人过年,也显得不是很厚道。 听起来好像有点可怜,被他同情的那位当事人可没这么想。处理完徐暨光的事后,徐栖定着实落了一身轻,又过了一阵有爱人在旁的闲适日子,对于过年的态度只有能怎么过就怎么过,反正今年已经以最好的生活状态收尾。 至于邹却的选择,他无权干涉,心里却希望无论娄晓青还是邹岩都能滚得远远的,别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有时倒真希望邹岩那次吞药能够死成,自知这想法太过恶毒,可人处于安定时期时,容易惹出麻烦的人和事便愈加显得碍眼,他恨不得下场酸雨,将全世界都腐蚀溶解,而唯一能抵挡一切的伞由自己来为邹却而撑。 年三十一早,邹却被闹钟喊醒,睡眼惺忪地洗漱穿戴完,准备出门买些新鲜的菜。他和徐栖定虽然还未住在一起,但几乎天天见面,徐栖定总是一大早就带他去家附近吃早饭,再抓紧时间你侬我侬几分钟,接着送他去琴行上班。 今天也不例外。一出小区就见到熟悉的车停在路边,邹却高兴地拉开车门坐上去,给徐栖定展示滑溜溜的额头。 活了二十多年没怎么长过痘的邹却,前几日惊恐地发现自己额头上冒出个一摸就疼的小红疙瘩,偏偏这疙瘩还怎么都不肯消,徐栖定笑他这是“迟来的青春”,恼得邹却研究了半天怎么有效祛痘。 现下这痘总算如愿消失,皮肤光滑如初。然而徐栖定并不关心他的额头,凑过去给人喂了个吻便专心致志开车上路了。邹却指挥他往市场开,悄悄将手背贴上脸颊,企图给自己降温。他爱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徐栖定是锅沸腾的水,他是心甘情愿往里跳的虾子,全身心都要漫上甜蜜的红。 先前列好了清单,板栗炖鸡、梅菜扣肉、粉丝包菜、青椒牛柳、干煸花菜、椒盐带鱼、肉末茄子、白灼娃娃菜,这顿年夜饭两个人吃已是顶丰盛。徐栖定在车里等他,邹却不愿让人久等,迅速买完食材,看到市场出口处一家小商店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一直十分珍惜和徐栖定独处的时光,今晚自然也是。邹却想,两个人待在一起,吃完年夜饭等新年到来,这么久的时间,究竟能做些什么,要怎样不放过每一分秒。 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脑海中首先出现的便是“饱暖思淫欲”。正视自己的欲望这件事他花了很久才做到,从前总是感到不好意思并在事后反复羞耻。他这点小别扭太易察觉,叫人很难不起坏心思,徐栖定便总在欺负他时循循善诱地教人说些极度羞耻的话,邹却若是不肯,他便假意半途停下,非惹得人带上哭腔才满足。 太流氓了,邹却这样评价,可自己又无疑是很喜欢这种流氓的。他清楚自己的欲望在面对徐栖定时总会无限放大,渴望爱人的亲吻、拥抱与抚摸,渴望贴紧彼此的身体,而这些又怎么会是可耻的呢。 没有考虑太久便进了商店,出来时口袋里已经多了几样东西。徐栖定正靠在座椅椅背上闭目养森,见他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坐进车里,便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挂上似笑非笑的弧度。邹却被他看得不自在,觉得自己就快又要化身大虾了,于是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准备大胆提出“今晚想做”的愿望。 他的动作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 车内空间小,电话那头的人嗓门又大,徐栖定一接通电话,声音便模模糊糊地从手机里漏出来。 是狄明洄:“快来迎接你爸爸我!” “我爸才落魄几天,你就准备上位了。”徐栖定漫不经心道,“没在家,劳烦你等十五分钟。” “大清早的去哪里?” “买菜。” “我要通知你一声。”狄明洄声音透着欣喜,“今年我和我弟准备跟你一起过除夕哈!” 他喋喋不休:“买什么菜啊,别折腾了,我订了年夜饭,热菜凉菜加起来十二个菜,我们仨绝对够吃。曹抒想吃甜的,所以还订了个八寸的蛋糕,反正吃是不用愁了!你麻溜地赶紧回来,把你家布置一下,大过年的,怎么连个门联都没有?” 徐栖定噎了一下,按了按太阳穴:“……你和你弟等着,马上到。” 他说话间,邹却默默将那管本欲掏出的草莓味润滑往口袋更深处推了推。 “他们要过来?” “嗯。”徐栖定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欢迎那两位,“他说订了年夜饭,这些菜今晚应该派不上用场了。” 难免失落。邹却爱做饭,很大一部分快乐是从别人给予自己的反馈上获取的。他知道如果自己按照计划做好一桌子菜,徐栖定一定会真诚地告诉他每道菜味道如何,又是否有需要增进的地方,并在最后笑着夸他好厉害,辛苦了。 说不定会摸摸他的脑袋,说不定会亲亲他。 都怪狄明洄。 更别提五分钟前买的东西也没办法在除夕夜发挥作用,这样想来那兄弟二人确实成了坏人兴致的不速之客。 徐栖定用余光瞄见他的神情,开口解释说,其实人家也是好心。毕竟过年讲究热闹,往年他还能象征性地回趟徐家,今年是彻底无处可去。尽管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仪式感,可好友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声招呼不打就跑来也不过想方设法陪他一起过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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