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是他在冯德禹父母家拍的老照片。 “我看看啊,这个……”老板凑近了,“哎,还真不认得,没见过。” 倒是不太意外,徐栖定点了下头收起手机,身旁却突然响起句:“这人挺眼熟的。” 他转头,说话的也是位来面馆吃面的顾客,正端着面碗经过他们这桌,出于好奇瞥了眼,竟对照片上的脸有些印象。 “怎么讲?” “我们村里有个怪人,待好多年了,蓬头垢面流浪汉的模样,住在一间没人要的茅草房里,平时靠捡别人家的剩饭填饱肚子。”那男人想了想说,“他脸脏得不行了,但我印象里五官轮廓跟你这照片上有几分相像,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您说的村子在哪?” “山里,离这儿有点距离,没客车能到,只能自己开车进去。你要去?坐我的车去也行。”男人热心肠地指指停在门口路边的面包车,“我做白事生意的,刚从县里进了点纸钱蜡烛回来!” 徐栖定说:“那谢谢您了。” 他们很快往山里去了。 山叫龙山,传闻山顶有个水潭叫龙池,是龙洗澡的地方。村子就叫龙山村,确实有些偏远,也看得出发展相对比较落后。 车进了村,男人提醒他:“他那房子还得往里走点,不过白天他神出鬼没的,一般都在外面瞎晃荡,没人知道这人具体在哪,你可能得到处找找。” 他话音刚落,突然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槐树:“真巧,这不就是吗!” 徐栖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个打扮邋遢的中年男人,裹了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袄,头发乱蓬蓬的,正蹲在树边不知捣鼓什么。 他忙道了谢,平复了下因亢奋而加速的心跳,朝着槐树走去。 先前听好心村民的描述,觉得那冯德禹大概已经成了神智不清的疯子,不禁担心起该如何与其交流的问题。可当他叫了声“冯德禹”,而蹲在地上的人十分慌乱地抬起头时,徐栖定瞬时放下心来。 下巴长了颗肉疣,确实是自己要找的人没错;且看此人的眼神,并不像痴傻的样子。 他开门见山地问:“快三十年前,和徐暨光、孙亿合伙开煤场的,是不是你?” 听到这两个名字,冯德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在死死盯了徐栖定几分钟后,更是猛地站起身来想要走开。 徐栖定抓住他的手臂:“我找了你很多年。” 冯德禹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张开嘴想要说话。大概因为平日里说话的机会太少太少,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是,徐暨光的儿子?” 他情绪激动起来:“他,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徐栖定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儿子?长得像是吗?” 冯德禹点点头。他神情复杂,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你……来找我干什么?” “别紧张,只是找你了解一些事情。”徐栖定按住他肩膀,不紧不慢道,“我想知道当年,你和另外两个人是怎么散伙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德禹看起来不愿意回答,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神色忽然黯下来,只说:“你跟我来吧。” 他领着徐栖定回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屋子,指着地上的一堆旧报纸说:“没干净的地方能坐,找张报纸摊开来坐吧。” 徐栖定没动:“我站着就行。” 冯德禹也不坚持,自个儿随意地一屁股坐下:“他们俩过得怎么样?” 如实将孙亿惨死的事相告,冯德禹静了半天,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为什么死。” 果然和你们当年的事脱不掉干系是吗?徐栖定在心里想。他觉得自己走了条很长很黑的隧道,此时已经快要走到隐隐能看见微光的尽头,没理由不跑起来,冲到那光里去。 他于是催促道:“告诉我吧。” 冯德禹又细细端详了他一阵,才开口道:“当时生意很好,我们都以为能越做越大,说不准从此就飞黄腾达,没想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说:“我记得是……五月初。徐暨光想要搞个副业,撺掇我们一起另做沙石生意,把黄沙堆放在煤场边上,等着沙石场老板的人来运走。那沙其实是违规堆放的,就临着马路,已经被要求整改,还罚了笔钱,但那会儿我们和一个客户起了些纠纷,担心吃亏,正焦头烂额着,也就没放在心上,想着能拖几天就是几天。毕竟雇人把沙运走也要花钱,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暂时放置地点。” “谁能想到没几天就出了事。那晚我们三个处理完事情回煤场,徐暨光开车,我坐副驾,孙亿坐后头。由于下着大暴雨,那堆沙石又正巧造成了视觉死角,车撞上了人。听到砰一下我们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下车去看,确实有个女的躺在地上。”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冯德禹表情有些痛苦,“那个女的一动不动,孙亿吓坏了,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哆哆嗦嗦缩回手说好像真的没气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但明白闯了大祸,且责任全在我们。” “我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徐暨光却突然指着那女的说,这不是傻婆吗?我一看果真是。傻婆就是附近的一个疯婆子,应该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吧,行为举止疯疯癫癫,经常跑到煤场门卫讨要吃的,大家都这么叫她。徐暨光推了把我的手臂说,不然找个地方悄悄埋了吧,反正她没有家人,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和孙亿都已经吓傻了,事故主要原因是那堆成为安全隐患的黄沙,我们谁都逃不掉,想到可能会坐牢,又或者是再赔一笔天价罚款,哪个都承担不起,竟然就那样同意了徐暨光的荒谬提议。” “但……才刚把傻婆抱上车,她突然咳嗽了起来。徐暨光的第一反应不是意外人还活着,而是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当时他整个人状态都非常奇怪,我觉得他疯了。等他松开手,我再去摸,傻婆确实彻底没了气。” 冯德禹发起抖来了:“徐暨光……是我和孙亿在各种意义上的贵人。合伙开煤场前我们也在他手下做事,领我们入行,带我们赚大钱,有什么好处都少不了我俩,所以当时我们对他唯命是从,大气都不敢出。他要我们动手埋人,我们也战战兢兢地照做了。事后他才说,现在我们都算杀了人,你们是帮凶,难辞其咎。 ---- 可能是最近太忙的原因,总觉得这几章写得蛮浮躁的非常不满意……希望不会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争取最近找时间修一修,前面的也想修,当然剧情肯定是大差不差,就是想尽量优化一下细节……
第64章 逃亡的羊 回忆起那个魂飞胆裂的夜晚,即使已经过去许多年,冯德禹眉眼间还是布满了惊惧与恐慌。 那晚他和孙亿在车里待了一整晚,哆哆嗦嗦地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徐暨光杀人了,而他俩成了帮凶!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每每人遭遇过于冲击的事时,大脑往往是一片空白,当时唯一占据他脑海的,大概只有不断闪过的“怎么办”三个字和傻婆那张失去生气的脸。 还有徐暨光伸手捂人口鼻时,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的神情。 这不正常。 这怎么会正常?! 冯德禹自认胆子小,平时去市场买菜遇上摊主杀鱼都只觉一阵触目惊心,不敢多看。动手挖坑埋人时,手脚更是已经抖得使不上力气,全程半闭着眼睛,几次快要因精神极度紧绷而脱力倒地。虽然没有余力去注意孙亿的反应,事后却也瞧见那家伙额边汗湿,脸像蒙了层粉笔灰那样煞白。 徐暨光在伤及他人生命时,怎么能是那样一幅神情? 心惊胆战地捱了几天,始终在等悬着的大石落下,不清楚哪一天会东窗事发,每一顿都像断头饭。然而几个月过去,始终无事发生,傻婆好像随着那堆在事后被紧急处理掉的黄沙一起,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们的生活了。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继续恐慌,冯德禹只知道噩梦仍常常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后来一次饭桌上,徐暨光喝得面色红润,竟主动提起了傻婆的事。他问二人还记不记得开煤场初期,自己有段时间因为想找女友复合不成而心情低落,总是一个人待到很晚才离开,偶尔还拎着酒去找保安一起买醉。也是那个时候,傻婆频频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疯婆子也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了?”徐暨光这样说,“拿石子和垃圾砸我,指着我鼻子哈哈大笑,你们真该体会下被疯子羞辱的感觉,你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冯德禹那时想,竟然只是因着低谷时埋下的忿恨,就让徐暨光刹那间失了理智,对一个疯疯癫癫的陌生女人痛下毒手。杀意真能如火焰那样,一触即燃吗?此般推断于他已经足够荒谬可怕,可他也确实没能想到,徐暨光的心理异常恐怕不是一时失智那么简单。 “后来他又……解决过两个人。”冯德禹使劲抠着自己的手心,“一个叫李民波,是他第一份工作的上司,那几年破产落魄了,和徐暨光重新遇上,有要巴结他的意思。徐暨光说自己刚出社会时没少被那个李民波刁难侮辱,想要把吃过的苦头全都还回去……” “还有一个叫任信非,徐暨光的高中同学,大概也是有些恩怨吧,具体我不清楚。这两个人的死……我和孙亿也参与了。”冯德禹忽然狠命掌掴起自己,面如死灰,“有什么办法?已经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干的脏事越多,在徐暨光手里的把柄也越多,我们就是在不断葬送自己啊!” 他哭嚎起来,像风掠过大洞时发出的呜呜声:“我有时候觉得他特别割裂,明明平时对身边的人那么好,还热心救济了不少走投无路的人,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他每次犯罪惯用的脱身招数就是给自己找替罪羊,那些羊还都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 抹掉眼角溢出的浊泪,冯德禹抬眼看向站在墙边的徐栖定。这小伙子始终没有出声说话,当自己讲出此等可怖的事实后,竟然无法在他脸上捕捉到慌神的痕迹。 冯德禹想到徐暨光。 他觉得恐惧。 见人停了话,徐栖定才开口:“后来呢?” “后来……”冯德禹躲闪着不敢同他对视,“还能怎么样!我整日担惊受怕!我,我一直觉得我和孙亿也是他养的羊,总有一天要派上用场。所以我逃了。” 他有些傻气地笑了下:“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想得明白了点,他徐暨光是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只可能把那些脏事都藏得死死的,就算我是帮凶又如何呢?要是我被定罪,徐暨光不也逃不了?也只有孙亿这个傻子,真把自己当忠仆了,听说后来还一起跟去芍城了?反正我好像能摆脱他了。但我东躲西藏,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徐暨光有没有在找我,我了解他,更了解他的记仇和他那些手段,只要再有遇上他的那天,我的结局和李民波、任信非能有什么两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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