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何野微叹一口气,“那你先找,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他伏在桌面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杭州从不缺少奋斗的人,对面那幢大厦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拿起手机,解锁后又不知道干什么,像块木头一样坐在老板椅上发呆。 最终他决定去金城医院看宋英粲。 作为监护人,何野出现在金城医院其实无需提前报备,只要宋英粲状态好,他随时都可以来。 但是何野几乎没有在晚上特地过来看她,除了过年。 当何野悄悄打开宋英粲的卧室门时,宋英粲正背对着门的方向躺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在看。 一听到开门的响动,宋英粲如临大敌地把手上的东西藏到枕头下,很慌张地背过身。 何野怔了怔,下意识问:“妈,那是什么?” 宋英粲不说话,犹如犯了错误的小孩,眼神胆怯,掩耳盗铃一般把东西又往枕头深处藏了藏。 “是什么?”何野尽量用柔和下来的声音问她。 神经科专家已经来检查过第二遍,仍然坚持第一次的说法,专家得出此结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负责缓和病人情绪的女专家说,宋英粲的肢体语言是很典型的撒谎状态。 撒谎?撒什么谎?何野强行压制住的,呈现给宋英粲的温柔下,是快爆发的火山。 他依然不敢相信,宋英粲的病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是装的。 在僵持了长达两分钟的时间后,何野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宋英粲的肩膀,颤声道:“是什么?” “儿子,别问了——”宋英粲突然哭了出来,哭得十分凄厉,护工紧随其后地冲进来,看着这对母子几近疯狂地嘶吼。 何野的优柔寡断和懦弱完全遗传自她,此刻何野只有很深的无奈,有的时候他也想自毁。 宋英粲真的发病了,就在何野怀中急促的抽搐,嘴角开始歪斜,双眼发白。 “糟了糟了!”护工猛地扑过来拉床边的警报铃,何野就这么抱着她,直到几个值班医生破门,把宋英粲放上担架抬出去。 偌大的空间里,又只剩他一人。何野呆呆地盯着宋英粲的枕头,忽然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他大概已经能猜到是什么。 何野很缓慢的,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挪过去,有些消瘦的能看出青筋的手指在枕头上蜷曲起来,然后扣住,手指微微发力提起,这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而枕头底下,是一方小小的照片。 ◇ 第96章 收到你的爱了 晚上七点,何野站在急救室的门外,等了很久很久,他先等来了江助理的电话。 “何总,我爸的手术成功了。”江助理的声音很疲惫却充斥着喜悦,又补充一句,“期间有出现一点问题,好在最后结果不错。” 何野很轻地嗯了声,想起在自己母亲的手术室门口说恭喜似乎不太好,就挪到医院外面的草地上,郑重说:“恭喜。” “何总。”江助理握着电话,鼻音很重,又叫了他一声,“何总。” 何野正奇怪他为什么如此反常,就听见江助理很小声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挂断了。 可能家里有事的人能互相共情,何野只当他现在心理脆弱,并未多想。 同处于一片月光下的杭州人民,各自也有着千差万别的命运。 何野沉默地在停车场附近的栏杆处抽烟,栏杆外有一排卖东西吃的小推车,有老板的手伸进来做生意。 何野摇头拒绝向他递过来的烤香肠,低头瞧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正在外头扒着栏杆,葡萄大的眼睛盯着他。 小孩很害羞,被何野察觉后就跑走了,抱着她妈妈的腿。 她父母一起摆摊,一个炒饭,一个做炸串,虽然看上去不算很富裕,但父母间互相递佐料瓶子的动作,亲密无间。 “要来一份炒饭吗?”女人假装怪罪地轻轻拨开小孩,对着何野十分客气地笑道。 何野顿了顿,同样回敬她微笑:“好,来一份吧,谢谢。” 何野抱着一盒炒饭坐在医院小门的台阶上,双腿蜷缩着,他不饿,就很慢地吃。 吃着吃着,他停了下来,手袖在眼眶上胡乱地擦了把。 他难受得想呕吐,但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于是只好默默地在风口处继续吃饭。 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就是想起了宋英粲藏在枕头下的照片,那是何野小学作业拍的“我们一家人”,他,宋英粲,还有何大军。 照片摩挲得光溜溜的,掉了一部分颜色,就像美好的时光随之褪去。 彼时他是天之骄子,彼时他很幸福。 何野咀嚼的动作一滞,看着地面,忽然发疯似的把饭狠狠摔进垃圾桶,再站起来的时候,原本的忧伤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宋英粲被推出手术室后,待在特护病房里,护工在一旁叹息。 见到何野进来探望,她看了看宋英粲,随何野出门。 两人走在透着凉风的一楼大厅里,护工率先站住脚跟,说:“何先生,这张照片,我知晓。” “那么不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何野并没有用质问的语气,很平淡地问她。 护工说:“这是宋女士的情感寄托,宋女士说不能告诉你,否则她就不活了......我不敢冒风险。” “哦。” 何野像是接受这个回答,又问:“我妈有时是装病,对吗?其实并没有你们口中那么严重,对吗?” “......也许是,但是——” “那么装病的理由呢?”何野又问。 护工闻言抬头看他,恍然间从那双反射着医院顶光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何野正平静地盯着她,眼中光斑在抖。 “也许就像小孩子哭闹要糖吃吧。” 何野明白了,故作轻松地深呼吸一口气,医院的穿堂风吹过他薄薄的衣衫,他的脊背上一层冷汗。 站在走廊里的何野终于搞明白了困囿他好多年的牢笼,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人可以倾诉。 于是他挣扎很久,给姜山发去短信:你有找到东西吗? 姜山的电话回得很及时,那头有风声,姜山的声音不太流畅,说道:“找到了一封遗书,我正在回伯明翰的路上。” “有话对我说吗?”姜山又问。 何野没说话,盯着自己的鞋子。 姜山立马就觉得他不对劲,追问他:“你状态不对,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事?” “专家说的是真的。”何野沉闷地回答他。 那头愣了一下,笑了一声,说:“这样啊。宋阿姨也许只是想你多去看看她,有什么错呢?” 姜山的声音太随意,就像吃完晚饭对他说了句“今天终于轮到你洗碗”一样轻松自在,瞬间消除了何野一大半的烦躁。 “或者换个思路想,从前她真的病入膏肓,现在慢慢地在治好了,她怕你开始不重视她了,所以用这么可爱的方式来寻求你的关注。”姜山的声音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让他逐渐卸下防备。 姜山温声劝导:“这不是错,对不对?” 何野听着听着,忽然对着医院外的那颗小树苗红了眼睛。 “姜山......姜山......”何野的声音染上哭腔,但又刻意地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和冷静。 姜山“嗯”了一声,轻叹:“我应该在你身边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都愿意听。” 何野彻底绷不住了,在走廊的尽头处压抑地哭出声来,哭他多年的提心吊胆,哭他和宋英粲同时欺骗自己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很想对小时候坐在台阶上的自己说:抱歉,我没能挽回这个破碎的家庭。 也很想对宋英粲说:妈,往前看吧,别困住自己了。 宋英粲病情好转后,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幻想自己还是那个何太太,等幻想破灭的时候,她就会难受,呕吐,哭叫,昏厥,不安,但这一切其实都是“自作自受”。 痛苦的她却也在寻求活下去的方法,她把目光放在唯一的儿子身上,企图从何野这儿得到安慰和关怀,可她不知道,她的做法实在是往何野身上扎钉子。 一对可怜的母子罢了。 抽丝剥茧后的真相,不过是一场名为“自毁”的修罗场。而从此,大道向阳,他终于要开始放下这段不良关系了。 听着何野从一开始的很费劲的哭声,后来抽噎,最后归于平静,姜山知道何野想明白了。何野是个善于思考的人。 而且何野很要面子,这个时候陪着何野但别说话是最好的。 姜山一直沉默,听到何野吐出来喉咙间一口浊气,才说:“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何野逐渐恢复冷静,对着窗外的风揉眼皮。 他抬眼看向外面的小树,正在摇晃,表扬他坚强勇敢。 他们说了很多话,何野面部肌肉越来越累,他快说不动,只能听姜山犹如倾泻般喋喋不休。 在挂断电话的最后,他对姜山说:“谢谢你,姜山,和你走下去是我最正确的选择,你真的很好。” “是吗,那你是不是应该对你正确的选择说一些好听的话。”姜山引诱他,声调动人温柔。 何野被他一语逗笑,满是无奈地对着电话说着:“我爱你。”何野觉得不够,好像又有点不正经,再说了一遍:“我爱你。” “收到了,长官。”姜山握着手机,冷酷得犹如一个士兵,“over。” ◇ 第97章 冒犯的问题 以防万一,姜山在获取这封遗书的两小时内,立即做好了备份,以及母版放置银行中进行高级保管。 具体内容抄送一份到何野邮箱,何野半夜对着台灯的光,仔细阅读。 这份遗书用日记的形式完整地记录了俞孟源对叶先生的施暴行为,其中除了长期囚禁外,还涉及强奸、侮辱、致人伤残,以及威胁恐吓等多项行为,直接导致叶先生间歇性精神失常,重度抑郁。 叶先生的遗体被送至法医处进行尸检,尸检报告出来后,如果再和这份遗书进行比对,就坐实了俞孟源的罪责。 目前来说,这会是判决最重的一个刑事案件。1 但这并不是此封遗书的高光,叶先生在陈述俞孟源对他施行的暴力行为外,他像一个劝导他人从善的哥哥,字里行间都是对俞孟源重新做人的期盼。 夏日炎炎,一封七页的书信,让人脊骨寒凉,悲从心来。 时间一转眼来到第二天早晨,宋英粲清醒过来,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 何野靠在窗户边上,看外面的骨科病人一瘸一拐地复健。 察觉到空气的震动频率发生变化,何野缓缓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宋英粲。 宋英粲却微微瑟缩一下,突然说:“你有的时候和你爸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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