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俊宏唰地站起来,跑进厕所去舒缓被耽误多时的膀胱。 还有一个诊所,它不存在于网络任何一个搜索引擎,蔡俊宏只好硬著头皮实地去找。他没有晕车的毛病,可当他这只脚踏上车,那只脚踏出车站,如此打转,晕车只是迟早的事。他忍着不适倚在站牌上,看见变了样的楼房和人,只剩下一脸迷茫,烈日当下在路边急出一身汗。 “你们当时住哪里?”林家卯问。 徐凤不能在诊所里留宿,住在附近的旅馆。旅馆名字很好记,叫“婉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房做成旅馆,全是老板和老板娘在打理。当时两兄弟问过老板旅馆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老板说老板娘叫“婉君”。旅馆还在,从旅馆出发就容易多了。蔡俊宏左拐右拐,经过几家已经改头换面的商店,终于找到诊所。 诊所还是诊所,却从矫正治疗转换成医美诊所,做得很高档,没有贴一些术前术后的对比照片,远看像高级会所。 “这个其实如果找到,他们很可能不会上庭,毕竟他们当年做的事情放到现在是犯法的。”李律师在电话里说道。 大太阳要把蔡俊宏的心都烤焦了,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杂货店不开门,蔡俊宏坐在收银台看着天花板上的大风扇。风扇老旧了,转起来咿呀咿呀叫,扇叶左晃右晃眼看就要砸下来,但硬是撑过了这么多年。他搬来椅子,叠起两张,拿抹布一片一片地擦起扇叶。铁卷门下面有缝,透著光,外面的声音也跟着闯进来。 “就跟你讲这里不干净啊,你还不信。” “不是说以前死过人,好像不止一个?” “话不要乱讲啦,现在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莫搁讲啊啦,我昨天敢若看着……(别再讲了啦,我昨天好像看到……)” “看着啥货啦?(看到什么啦?)” “啊就是……鬼啦……” “啊!谁啦?” “还能是谁!” “啊娘喂,紧行啦紧行啦!(我的妈呀,快走啦快走啦!)” 那脚步声错乱又急,唯恐被贴上催命符。 蔡俊宏站在椅子上,使劲擦扇叶。林家卯从货架后冒出个头来:“他们在说什么?” 蔡俊宏木著脸,忽地放松眉眼:“都市人哦。” “那你教我。” 蔡俊宏爬下来,看了眼手机。阿雯没再找过他。他说:“我饿啦。” “啊你每次回来能讲点别的吗?”蔡俊杰从货架上取一包饼干扔给蔡俊宏。他似乎变壮了,又像是水肿,这下让他跟他弟两张脸区分开来。 “要省钱啊。” “干嘛要省钱?妈给你的不够用哦?” 蔡俊宏急匆匆往嘴里塞三块饼干,说不了话。林家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递给他一瓶汽水,还没开盖。店里没有监视器,但长满了徐凤的眼睛。 “饼干三十,汽水七块。” 林家卯踮脚把蔡俊宏手里的汽水拿走,转眼又被蔡俊宏拿回去。蔡俊宏到收银台付钱,扭头对林家卯无声说了句话。 “汽水搬好了没?”徐凤点着钱。 林家卯转身回到箱子前,把一瓶瓶汽水放到冰柜里。冰柜深,够不着的地方他就搬椅子踮起脚埋进半个身子,把汽水摆得整整齐齐。 小舅头发变得稀疏了,进店里瞪了拼命转圈的大风扇一眼。 “阿凤,今年回家里吃个饭。” “再说吧。”快打烊了,徐凤清点收银机里的钱。 “啊你怎么这个样子?要家里三催四请!你当年的事家里有说什么吗?整天给人脸色看,你是──欸?这是谁的小孩?” 小舅快步走到林家卯面前,脸贴脸地打量。林家卯被打扰了工作,跳下椅子在店里绕来绕去,直到把跟在身后的小舅甩掉,才又回到冰柜前整理剩下的几瓶汽水。工作一结束,他两腿飞转就往楼上跑。小舅的声音在他身后一声比一声高。 “啊是阿杰还是阿宏的?” “不对啊,他们哪里生得出这么大的?” “夭寿哦!是阿凤你的吗?啊什么时候的事啦?” 小舅叫着叫着,把月亮叫出来了。 饭桌上,林家卯刚把碗放下,蔡俊杰就问:“今天怎么吃这么少?你不舒服吗?” 林家卯摇了摇头,跳下饭桌。 “作业做完了吗?”徐凤问。 林家卯到房间拿出练习册放到饭桌上,然后撒腿往楼下跑。 蔡俊宏三两下吃完饭,背起背包:“我去赤崁楼拍照片,写论文用。” “白天拍不是更好?” 关门声像是给问话的蔡俊杰一个巴掌。 林家卯蹲在楼梯口,侧耳听脚步声。他站起来甩了甩腿。等到人影从身边经过往街上走,他悄无声息地跟上。 赤崁楼有点远,蔡俊宏随便挑了个路口停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方盒。林家卯打开来,里面是一块精美的切片蛋糕,水果被糖浆裹着,奶油小丘粉粉圆圆的。蔡俊宏给蛋糕插上蜡烛,点燃。路口刚好是一间庙,蔡俊宏转过林家卯的身子,让小孩面对光亮的庙许愿吹蜡烛。没有叉子,林家卯就这么捧著蛋糕咬,吃到一半,抬起头把蛋糕往蔡俊宏嘴边送。蔡俊宏象征性地舔了一口奶油,推回去。林家卯吃着吃着,莫名拱鼻子去闻蔡俊宏的背包。蔡俊宏推开他的头,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包裹了两层袋子的鸡腿。 “狗鼻子。” 垃圾车的音乐从街尾传来,站在牙医诊所对面的蔡俊杰晃了晃手里的垃圾。天上下着毛毛雨,他戴着帽子,遮住半张脸。周围都是一起扔垃圾的人。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阿凤她家的小孩?” “阿宏还是阿杰?” “不是啦,最小那个。” “没有啊,怎么了?” “在庙前面吃蛋糕。啊就奇怪,怎么会在那里吃,阿宏在一边也不带他回家。” “他们一家本来就怪怪的啊。” “不过这是他们家的事啦。” 蔡俊杰第一个扔完垃圾。雨停了。 蔡俊宏在房间里给林家卯检查作业。蔡俊杰一进来便喊林家卯出去,接着把门反锁。 “从今天起你跟林家卯分开睡。” 蔡俊宏刚问怎么了,蔡俊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扔向蔡俊宏。是一排药片。蔡俊杰把放下的水杯推向蔡俊宏。 “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蔡俊宏便上网查。不到一分钟,他抬头吼道:“蔡俊杰你疯了!”药片被扔到地上。“这药──”他忽而收了声音:“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蔡俊杰捡起药片,掰出一颗放到桌面。 “我不吃。” 蔡俊宏随即被扑倒,捏开嘴,一颗药丸塞了进来。他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便在挣扎中撞到嘴,血腥味四散。 蔡俊杰松手,“不想吃药,就管好你自己。” 蔡俊宏抬眼看了他哥许久:“你真的有在上学吗?” 水杯的水早洒了,林家卯的练习册被泡得湿软,纸张沾到一起。蔡俊宏用餐巾纸一页一页印干。他拿着簿子找林家卯,客厅没人,厨房也没人。他转到阳台,看见林家卯在收拾衣服,脚边放着一个背包。 林家卯长高了,但又什么都没变。 “要走你就快走。”蔡俊宏一脚踢翻洗衣篓。“看以后谁买鸡腿给你吃!” 林家卯在客厅垃圾桶捡到自己的练习册,上午做好的题全对了,每一个红勾整齐又小巧,像盖章。 天亮了,蔡俊宏就是不睁眼。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估计想睁眼也有点困难。他闭着眼睛吃早餐,听见林家卯把蔡俊杰叫到房间里请教数学问题,还关上了门。 没一会儿,蔡俊杰惊叫:“哇靠,臭死了!是不是你放屁?你搞什么东西啊!” 蔡俊宏直到去客运站也没跟林家卯说话。他掏钱买车票,发现钱包里夹着一张纸条。字写得方方正正:我吃了三个鸡蛋和一杯牛奶。 蔡俊宏候车时思索,坐车时思索,思索明白后笑得直不起腰。
第13章 十三、 垃圾车还没到,路上已经有许多人拎着垃圾袋在等候。一群大人里掺了一个小孩,小孩耳朵灵,一跳一跳地说听见垃圾车的音乐。一时间,大家的头都转向街尾。垃圾车按照规定路线行驶,路上的人拎着垃圾袋跟在车后密密地投放,怕晚了一步车走了垃圾要带回家过夜。清运人员站在车尾的踏板上,看见今天额外多的垃圾有些怨恼又有些发怵,他以为自己抱怨的声音小,实则都让旁人听去了。一个戴着金边眼镜刚扔完垃圾的人问他,垃圾车运垃圾到焚化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会被为难呢?他说,不是市里的焚化厂,要运去其它地方,把别人焚化厂给占了别人肯定有意见啊。金边眼镜又问他为什么要运去其它地方?说话间车开远了,没人回答。 金边眼镜自己也有车,驱车前往市内其中一间焚化厂。到了时间,垃圾车一辆一辆入厂,一切如常。金边眼镜不久留,赶往另一间焚化厂。时间有点晚了,但没到关门不让垃圾车进厂的时候。金边眼镜在车里坐着盯了很久,没有一辆垃圾车进厂。他打了通电话,目光透著雀跃:“主编,我找到新闻了。” 分局离焚化厂远,局里的人一无所知。瀚仔目送李律师离开,转身拿着一堆文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点的外送凉了,他干脆不打开。 “他有开口吗?”中叔问。 “还是那句话,‘人是我杀的’。” 中叔把便当扔到桌上,米饭弹了出来。“啊律师都请来了还‘人是我杀的’。” “他没理那个律师,也没打过电话联络律师,可能是蔡俊宏请来的。” “他们──”桌上的座机响了,恩仔接起来听了两秒,眉头动也不动地回道:“很抱歉,目前案情无可奉告。”电话那头还在说话,恩仔把电话挂了。 “今天第几个了?” “七、八吧?” 中叔刚端起便当又扔回去。“啊这些记者怎么不去当警察咧?跑得比我们还快。”手机响,他看了一眼,恨不得把手机泡茶壸里。他喝口茶漱漱口才接听。“喂?局长,不好意思,刚刚在跑案子没听到手机响。” “焚化厂那边是采证过了,但因为东西太多,我们还在调查有没有遗漏的。” “要恢复使用啊……那我派人──” 瀚仔刚起来,又听见中叔说:“已经恢复使用了啊……” “有新的证据,已经送去检验了。” “放心放心,绝对尽力给市民一个交代,我们连饭都还没吃一口。”接连几声“是”跟“好”,对话总算结束了。中叔把手机扔到抽屉里阖上,两耳清静。 “我们有什么新证据?是我漏掉了吗?”瀚仔问。
2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