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十年前纳骨塔就集中烧纸钱,每人拿袋子将要烧的金纸银纸装好,放到收集处。袋子不透明,里面放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瀚仔绕着金炉转一团,以这规模来看,烧什么都不剩。他问陪着他转的负责人:“你们这里跟其它地方一样,都是可以随便进来烧纸钱吗?” “对啊,进塔和烧纸钱都不用做登记。但是如果有开车来,那停车场可能有纪录。” 瀚仔请求调取纳骨塔所有的监视器纪录。他还没回到分局,恩仔的电话又打来:“人抓到了。” 侦讯室里很安静,恩仔已经问过话,坐在对面的阿勇嘴巴没张开过。恩仔不急,拿着超商买来的冰棒摁在胸腹上。他找到阿勇的时候,阿勇正准备进高铁站。四面包围过来的警察让阿勇慌不择路,跑到马路上横冲直撞。恩仔拼了命追捕,不慎被一辆机车撞上,幸好车主反应快,一场混乱下来只断掉一只后照镜。恩仔抓到阿勇才去看自己的伤口,胸腹红了一大片。 中叔和婷婷站在单向玻璃的另一边。 “你怎么知道是他?” 婷婷沉默,也不看中叔。 “我向你道歉。” “你应该向阿杰说。”婷婷仍是不看中叔:“我要见阿杰。” “他现在还有嫌疑,你又不是──” “那你帮我带几句话。” 这个不难办,中叔答应了。 “勇叔他平时上班会带水壸,就挂在腰的位置,他习惯抓那里找水喝。” 侦讯室的门被打开,瀚仔走进来,带着鬓角的汗,手里抱着笔电和一份文件。恩仔接过翻开:口红上的那枚指纹属于阿勇。口红上还有唾液,连带之前采到的体液和毛发都送去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瀚仔把笔电画面转向阿勇,“你可以保持沉默,没关系。我们先一起来看看你那天到底在纳骨塔烧了什么,不过看完你就没有坦白的机会了。” 阿勇一听,整个人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走。他没挣扎多久,抱着头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那天只是像往常一样去找秀红寻欢作乐。秀红看起来很累,气息不顺,精神也有些恍惚,但没有拒绝他,甚至比往常主动,还没等他开口就先缠上来。他习惯了跪着求着得来的欢愉,如今受到恩宠,便发狂一样坐到秀红胸口上,让秀红为他口交。身下的人没令他失望,卖力得像不赚到这份钱下一刻就会饿死。直到他射精,才发现秀红早没气了。他找了把剪刀从玩具熊的背后剪开,掏出棉花把秀红塞进去。缺了棉花,玩具熊干瘪得不像样,他又把棉花塞回去。因为找不到针线,他就用秀红平时用的一字夹把缺口夹住。旅馆有一个垃圾房,里面放着大型垃圾袋,他偷了两个。一个袋子开口朝下,一个袋子开口朝上,就这么把玩具熊罩住。说到这里,阿勇终于哭了,他说他穿走了秀红的衣服,戴上假发,涂了秀红的化妆品,打扮得像个女人一样离开旅馆,把换下来的衣服连同玩具熊扔到垃圾车上。之后他跑到商场买衣服,换下秀红的裙子和假发。东西的确是在纳骨塔烧毁的,就在案发的隔天。 口供录完,员警进来带走哭得浑身发软的阿勇。 恩仔走出侦讯室,问瀚仔:“你监视器纪录看得这么快?” “快个头咧,整个纳骨塔的监视器就停车场最多,没有在拍金炉的。” 恩仔会意过来,笑了。他下班之前碰到中叔,两人一起去看蔡俊杰。 拘留室很小,蔡俊杰坐在角落,空间离奇地宽敞起来。恩仔隔着一段距离跟他说:“弃尸的人抓到了。你暂时还不能走,你在死者生前故意伤害她,她的死因比较复杂,我们需要进一步确认。不要再乱认罪了,没有意义的。” 中叔等恩仔离开,不自在地挠挠鼻子又挠挠耳朵,挠完了,才跟蔡俊杰道歉。“你那个朋友,陈冠廷,她打算跟男朋友结婚,她说你什么时候出来,她什么时候摆酒。她还说她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 这里不止关着蔡俊杰一个人,不知道谁哭了,在吸鼻子。 中叔握住铁栏,说:“你弟弟也在等你回家。你阿母已经找到了,在台北。你要是想去见她,等你这边事情结束跟你弟弟一起去找。” 蔡俊杰低着头,没抬起来过。窗外的阳光过了最毒辣的时候,正温柔地撒在他身上。
第30章 三十、 蔡俊宏从法院出来,送李律师上车。他没回家,沿大马路慢慢地走。路边种满了树,他踩着树荫,路过一个奇怪的影子。他抬头看见两棵树的树根是分开的,但树干缠在一起生长,越往上它们缠得越紧,树腰位置枯坏的部分十分瞩目。有人在修树,剪刀电锯轮番上阵。 蔡俊宏问:“这两棵树会一起枯死吗?” 男人戴着工地安全帽,帽沿下垫著毛巾,尽可能挡住阳光。他找了一下才找到蔡俊宏。“不会啦,挖掉枯烂的部分树就会自己继续长,不要小看生命力。” 蔡俊宏被光晃了眼。 新闻出来后,杂货店生意少了很多,邻里基本都不来了。蔡俊宏不急,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八点打烊,见到谁都笑,好几次把人吓跑。陈佳佩跟她妹妹陈佳怡来过一趟,看见杂货店门口多了个及腰的玻璃柜,分成十来个格子,每个格子里装满不同种类的零食,取零食的洞口在格子背面的木板上,圆形的洞口覆盖着模糊的塑胶片,不太能看清里面是什么。蔡俊宏让她们想吃哪一种就自己抓。陈佳佩记错了糖果的位置抓错了,被妹妹笑。 陈佳佩问:“怎么多了一个柜子?” “生意不好做,想试试弄得复古一点,看能不能吸引年轻人来。” 陈佳怡让陈佳佩站在杂货店的各个角落拍照,说要放到网上宣传。她倒著走路找角度,没看见身后的一箱箱汽水,等她听见玻璃瓶碰撞的声响,箱子已经被撞得往外倒。她伸手去抓没抓到,手里的手机先摔到地上。箱子被一双凭空出现的手推了回来,陈佳怡抬头,看见剃了平头的林家卯。 “他去服兵役了,昨晚刚周休回来。”蔡俊宏说。他见陈佳怡眼神定住,问:“要一起吃饭吗?” “好啊!” 林家卯说:“家里没多少菜了。” 杂货店难得提早打烊,铁卷门刚拍到地面,婷婷推著轮椅过来,轮椅上坐着她父亲,半张脸是歪的,同侧的那只手像鸡爪一样扭曲著搭在腿上,脚掌也微微内翻。 婷婷诧异道:“今天这么早关门?” “去买菜。你今晚一起来吃饭啊,还有陈医生。想吃什么?” “这么突然哦。”她笑了笑,“想不出来,你决定吧。陈医生今晚要值班啦,下次再约他。” 菜市场外的路很窄,一辆机车疾驰而过,林家卯拉了最外侧的陈佳怡一把,不料被机车刮破衣服,一个口子露出一小块肚皮。陈佳佩让妹妹送礼赔罪。蔡俊宏笑着说:“他这个人衣服不到啦啦队彩球的程度都不会换新的,这件可以当睡衣穿。你还不如帮他一起煮饭。” 婷婷敲门的时候饭刚做好。圆桌子围了一圈人,一人一个酒杯。 “你爸怎么了?”蔡俊宏问。 “中风了。今天送他去养老院。” “你还回来认他哦。” 婷婷抿了一口酒,“那家养老院也没那么好啦。送他进去我也清静,不用管这么多。” 蔡俊宏哼哼地笑。 “阿杰咧?你上次说他被虫子咬了,有送药膏给他吗?” “不可以送啦。里面有医师看诊,已经开了药膏。” “那你妈妈咧?最近怎么样?” “偷偷去看过啦,她自己有去医院。佳佩上个礼拜找过她吃饭。” 林家卯去当兵之前收拾背包,翻出蔡俊宏几年前塞进去的银行卡。蔡俊宏心血来潮去查存款,发现大学期间徐凤有一直给生活费和学费,时间久了他连卡都忘了。 婷婷说:“那你要付佳佩钱,帮你当夹心。”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桌人聊到停不下来。最后婷婷急着去接陈医生下班,这顿饭才算吃完。 陈佳佩走的时候问蔡俊宏:“你还回台北吗?” 蔡俊宏摇了摇头,“我要看着杂货店。” 五个人吃饭,餐具肯定不少。蔡俊宏赖在沙发上就是不去洗。林家卯吃太饱了,要站一站,顺便洗碗。 蔡俊宏摇摇晃晃走过去,“衣服给我。” 林家卯转过头来,不明所以。 “衣服。”蔡俊宏指了指那极具个性的上衣。 林家卯冲掉手上的泡沫,转眼成了光膀子。等碗洗好了,他走到睡房看见蔡俊宏在缝东西。从被大卸八块的布料来看,这是他刚脱下来的衣服,蔡俊宏把它缝得方方正正,没有了袖口也没有了领口。 “你喝醉了?” “没有。”蔡俊宏踢了踢林家卯的脚。“今天还没划日期。” 林家卯踩着拖鞋走到客厅,书柜上放着月历,他拿起放在旁边的黑色马克笔,把今天的日期打了个叉。他回到房间,看见蔡俊宏不知道第几次扎到手指头,他拿过针线和布料,在蔡俊宏的指挥下一针一线地缝。缝好了他也没看出来是什么,直到蔡俊宏把布翻过来,套到枕头上。从台北搬到台南,林家卯把自己的枕头和枕头套带了过来。现在蔡俊宏也有了新的枕头套。 蔡俊宏喝太多了,没洗澡就趴在枕头上睡了过去。林家卯关掉灯,拎着喷壸下楼。 杂货店门前摆着一盆草,是蔡俊宏种的。林家卯一开始以为要种花,等绿草长满整个盆他才知道这里没有什么花。有小孩管不住手拔过里面的草,没过几天,秃掉的地方长出新的芽。浇完水,林家卯用手掌抚过绿草,草尖搔得他掌心发痒。 ──完── ---- 下一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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