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就没注意了,所有点都是很多人一起扔的。” “那熊很重是她主动跟你讲的?” “对啊!我接熊的时候差点闪了腰,她就讲了,然后就听到她声音怪怪的。”清运人员捂住嘴打了个饱嗝。“那个熊是装在大袋子里的。两个袋子倒扣在一起。” 笔录到这里结束。清运人员收拾便当,问:“是熊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那熊里面有什么吗?” 瀚仔拉开啤酒的环盖,酒精和发酵的麦芽味让他舔了舔唇。他把啤酒推向清运人员。 “我们最近车都要开到县里的焚化厂,市里的焚化厂是出问题了吗?” 瀚仔没说,把人送到分局门口。 小组里的人才刚从焚化厂的监视录影中解脱,转头又要看垃圾车的行车纪录。行车纪录拍到不止一次有人提着大型垃圾,每一次有大型垃圾出现,员警都撑大眼睛搜寻清运人员描述的身影。 焚化厂的垃圾堆在一起释放有害气体,恩仔带组员和鉴识人员一起翻找垃圾,每一个人都戴着防毒面具,远看近看这群人和环境都不像在地球上。有电话来,恩仔赶紧跑出坑去摘手套洗手。水声未停,电话却断了,恩仔摘下面罩后回拨。 “你们找到没有?上面在催了。” 恩仔闻了闻自己已经被熏得发臭的衣服,“快了。” 电话那头有小孩笑闹的声音,“‘快了快了’,不要拿我教你的话敷衍我!焚化厂不能停运太久。垃圾运到其它县和乡镇都要把人家塞满了。如果问题闹大了我们案子传出去就更麻烦。” 恩仔听着,但没听仔细,嘴上回应着说知道了。他挂断电话按了按自己的胃,有些痛,但还能忍受。巧克力棒早吃完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水,只剩一口,他把瓶子倒过来,伸出舌头接住最后一滴。附近没有垃圾桶,他把瓶子放回口袋里。长时间戴面具闻着自己的口气和没有过滤干净的垃圾臭味,恩仔忍不住深呼吸干净的空气。 一个组员跑来,衣服全湿透了,摘下面具说:“找到了。” 在拍摄到的照片上,玩具熊靠近肚子的位置有血液测试反应,泛著蓝色萤光。 恩仔又按了按自己的胃:“你收拾一下,跟我带证物回去,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蔡俊宏坐在杂货店发呆,来买烟的阿勇走了,送他回来的瀚仔也走了,走之前提醒他刚下楼没锁门,他没什么反应,目送瀚仔匆忙的背影。林家卯拎着两袋便当出现在店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这是李律师。” 那么多年过去了,往家走的楼梯越变越窄,蔡俊宏想了一下才想明白是自己长大了。三个人一个跟着一个踩楼梯。林家卯看见蔡俊宏直接转门锁进门。 “怎么没锁门?” “忘了。” 便当一打开,香气跑出来,可惜没能吸引任何人。 “林先生在路上跟我讲了一下,我对案子有个初步的了解。”李律师看着不年轻,十分苗条,似乎在控制饮食,吃超商买的蔬菜沙拉。“就目前情况来看,可以替蔡俊杰先生申请做精神鉴定。” 蔡俊宏回神,猛地抬头,纠著眉心却一句话不说,又把头低了下去。 “听上去可能不光彩,但这是其中一个办法,现在要做的是减低他的刑罚,理想的话当然是判有期徒刑和接受治疗。如果精神报告出来了,不能证明他的行为受疾病影响,那我们需要其它有利的证供达到减刑的目的。”李律师司空见惯,吃着沙拉口红不沾叉子,“亲属可以作证,但审判长采用的可能性会低,你们有其他人选吗?” “有。”蔡俊宏回答得很快。“前女友可以吗?我哥以前交往过的女生。” 那天是礼拜五,蔡俊宏刚做完混凝土实验,下课的时候接到徐凤的来电。 “你哥明天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你也一起回来。” 一来一回的客运要花掉一笔生活费,蔡俊宏只能给林家卯买最便宜的泡面。林家卯数泡面,蔡俊宏问了句在干嘛,林家卯说在算他什么时候回来。 杂货店前站着几个邻居,蔡俊宏走近了听见他们在说:“见家长是好事呀。” “到了见家长就是差不多了啦,要办喜事。” “阿凤,等阿杰结婚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他了。” 蔡俊宏没看徐凤的脸,耳朵一关连忙往楼上跑。邻居比警察还厉害,能准确逮到人,一逮到人就不会放。 厨房里铿锵作响,蔡俊宏探了个脑袋,是蔡俊杰在炒菜。他偷尝一口,被烫得原地跳来跳去。他站在门边问他哥为什么交了女朋友不跟他讲。他哥说没什么好讲的,等忙完了一个菜,又跟他说对不起。蔡俊宏兴致来了,拉着他哥问了好多关于那女生的问题。他哥说着说着耳朵比那个盐罐的盖子还要红。蔡俊宏不问了,看着他哥笑他也笑。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以前跟他哥闹过什么不愉快。 阿雯是蔡俊杰去接的,好小一个,站在蔡俊杰身边顶着一张红脸,猫叫一样打招呼。徐凤话不多,竭力地笑,笑累了缓一缓再笑。蔡俊宏看着新饭桌想起旧饭桌,那饭桌年纪比他还大,他牙没长出来就在那张桌子上吃米糊。桌子不是实木做的,用久了桌面那一层嵌一起的皮便分裂开来,今年翘起这个角,明年翘起那个角。两兄弟小时候吃饭爱玩,右手拿勺子左手掰桌皮,掰多了自然就断了,手背被徐凤拿筷子敲过许多回,回回敲完又掰,敲完又掰。那些裂开掰开的缝隙会渗进菜汁和汤汁,擦不了,不规则的黑边越来越长。时间长了桌子便见不得人了。 蔡俊宏摸着新桌子,说:“我上次回来桌子还没换。” 徐凤看了阿雯一眼,“旧了就换了。” 有新桌子,新成员,饭菜更香了。蔡俊宏低头专心吃着,听见徐凤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阿雯立刻放下碗筷,瞪着眼睛拼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妈,”蔡俊宏把徐凤喝完汤的碗又续满,“他们才刚交往没多久,不要吓到人家。” 徐凤点了点头,“大学还有几年,可以慢慢谈,到毕业就差不多了。” “妈。”蔡俊宏放下碗,把自己和徐凤的位置调换,坐到阿雯身边。“妈你喜欢吃这个,你坐这边。”还把菜往徐凤眼前推。 蔡俊杰说:“我们有在认真交往。” 阿雯跟着点头,脸上一片茫然。 徐凤吃着饭,谁也不看,说话声音轻轻的,“你们结了婚不用照顾我,我开杂货店,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聘金可以商量。以后要不要小孩看你们自己,想要我帮忙带可以跟我讲。跟我一起住,还是你们到外面买房子租房子,也都看你们。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肯结婚。” 桌上的菜还剩很多,时间也还早,阿雯的碗放下后一直搁在桌上。徐凤说什么阿雯都点头,点到忘了吃饭。蔡俊杰小声跟她说吃饭,她却摇摇头说吃饱了。蔡俊杰那碗饭便也凉了。蔡俊宏看向自己房间,他早就想好等一下吃完饭要拉阿雯进去,跟她说他哥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他藏了好多证据在房间里。 “我送你回去吧。”蔡俊杰说。 蔡俊宏没机会了。他看见阿雯一直绷着的背弯出一个弧度。 不知道谁家的电视机开太大声,把走在路上的阿雯吓了一跳,蔡俊杰把人搂到怀里,走一小段路就说一声对不起。蔡俊宏在后面都听见了。 “没关系啊。”阿雯说。“今天你做的菜很好吃,我都不知道你会做菜。” “以后也给你做。” “你说的哦。” “我说的。”蔡俊杰停下脚步,看着阿雯,“你也答应了。” 蔡俊宏看见女生的背一瞬间又挺直了。 从台南坐客运到台北要好几个小时,蔡俊宏回到宿舍门前没进去,折返田径场,坐在有些窄的看台上。天上能看到的星星不多,他低头发简讯,问:“你那边能看到星星吗?” “不太可以。” “如果能看到星星就好了。” “没关系啊,我唱给你听。” 蔡俊宏把手机放到耳边,听对方唱了一遍又一遍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第11章 十一、 只不过是一周,蔡俊宏又回到杂货店,上次穿的短袖,这次是薄长袖。 昨晚下课他倒在宿舍床上睡死过去,电话一闪一闪没人接听。最后是林家卯把手机放到他耳边,又捏开他眼皮,他才听见他哥那句掺著浓烈醉意的话:“交往没告诉你,现在分手了,告诉你。” 蔡俊宏被风吹得抖了一下,看来薄长袖的效用有限,他抱紧双臂小跑上楼。 睡房门一推开,地上的酒瓶乒乓互撞滚到一起,蔡俊宏捂住鼻子也能闻到酒味。外面饭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楼下徐凤见到蔡俊宏回来也没反应。 “出去。”躺在床上的蔡俊杰没睁开眼。 “是我。” 蔡俊杰先是一动不动,听见房门阖上才反应过来,他东倒西歪地坐起,朝蔡俊宏笑。这下蔡俊宏知道这人还醉著,可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却清醒且混账。 徐凤床头的书都是新的,中间夹着书签。她衣服可以穿别人送的,鞋子可以买二手的,但书她绝对买新的。蔡俊杰拿着一把尺子,压在书的最后一页,不是注解不是附录,是主文的最后一页,尺子压得死紧,手捏著薄纸由上往下一扯,纸便脱离书脊落到蔡俊杰手里,撕裂的地方整齐得可怕。蔡俊杰笑得更欢了,朝诧异不已的蔡俊宏嘘──一本一本撕过去,他撕得不多,都只撕主文的最后一页。他把它们折成纸飞机,往窗外飞,掉到旁边平房的屋顶。 太久没捣蛋过,蔡俊杰飞完所有纸飞机就筋疲力尽倒在自己的床上。不一会儿,蔡俊宏听见哭声,和昨晚电话里的一样。蔡俊杰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蔡俊宏抱着被卷,嘴里喃喃,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难过了。他们共用一张书桌,桌板长长一条,从一面墙横跨到另一面墙,以前左边放着哥哥的书籍文具,右边放弟弟的,现在空了半边。空荡荡的半边桌上放着个玻璃鱼缸,跟被蔡俊杰摔碎的那个有点像,里面还是放着些零散的物件。是蔡俊杰自己买的,蔡俊宏有一天看见它凭空出现在桌子上。 人还没睡下,警察先找上门。房门一打开,酒精的味道飘散得到处都是,员警有些警惕地看着来应门的蔡俊宏。 “你是屋主吗?”员警窥探屋内情况。 “我妈是。” “就是楼下杂货店的那位吗?” “对。” “这两天有在附近看到一个年轻男性带着一个小孩吗?男的大概二十多岁,小孩四岁,是个小男生。” 员警后面还有描述,尽管没有半条符合蔡俊宏和林家卯的情况,可蔡俊宏目光直愣愣的,一句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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