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样子让陈向喧害怕,他便把想问的话提前写到纸上,准备挑个时间再给二伯看。 三轮车比摩托车要颠簸,一路上陈向喧都是紧紧拽着爸爸的胳膊,好几次都差点溜到车边上,男人始终没有反应,就连回握住儿子的手都没有。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家,李叔家门口却没有一个人,陈向喧和爸爸也住进了二伯家。 可能只是暂住,陈向喧是这么想的。 因为陈向喧不喜欢二伯,他觉得二伯太凶,二伯也看不懂手语,甚至就连看他写出来的字时也会不耐烦。 二伯做饭也很难吃,他还总是在做饭时抽烟,那种叶子烟的味道不好闻,甚至比白酒都要难闻无数倍。 所以陈向喧不想在那里住,他盼着李叔爸妈能早点回来,越早越好。 可是他的困意抵挡不住,但他还没洗澡,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热水。 就在这时,二伯又抽着叶子烟走了过来。 他挡住房屋里大半的光,高大的影子像是凶猛的怪兽般倒在地上,二伯将烟拿开,咳嗽两声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和你爹住在我这里。” 陈向喧‘啊’了声,二伯皱起眉,继续道:“我和他是亲兄弟,照顾他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你现在也没人照顾。” 陈向喧站起身走出这个影子覆盖的地方,接着跑到门口指向李叔爸妈的家。 “老李他们今天出事儿了,”二伯抽上一口烟,话语中没什么感情,“死了。” 死了? 多简单的两个字。 陈向喧愣了几秒,无助地‘啊啊’了好几声,还是继续指向李叔爸妈的家。 “别叫了,死了就是死了,”二伯的影子又过来了,他站到陈向喧边上,那叶子烟的味道正朝陈向喧的鼻子里钻,“和你妈一样,死了。你妈是病死了,他们是被车撞死了。” 二伯说话确实比别人更直白,‘节哀’他听不懂,‘死了’却能将陈向喧那种骗自己的情绪立马勾出来。 二伯接着说道:“本来犯不上告诉你,但村里让我还是给你说一声。你爸精神出了问题,说了你也不懂,就是傻了痴了脑子不正常了,他需要人照顾,你又没人管,按道理说我就是该管你的,所以你得和我生活,现在明白吗?” 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陈向喧看向坐在客厅里发呆的爸爸,他只觉得爸爸很难过,并不觉得爸爸是什么傻了痴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进屋了,就连那张没给二伯看的纸条都想立马撕碎。 本来抵挡不住的困意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夏天的风是闷热的,风中带着属于那个季节的味道,如果让陈向喧说这个夏天的味道,那他会说:这个夏天,是叶子烟味。 他也不知道在那里坐到了几点,二伯也就坐在屋里看着他。头顶的那个灯周围挤满了虫子,偶尔还会有迷了路的撞一下他的脑袋,接着继续朝上方的灯冲去。 陈向喧朝黑暗的地方望去,突然窜出的白色光点好像是一颗最亮的星星,但那颗星星却是在地上的。 光源从底下的道路直往上攀,最后停在李叔家门口。 陈向喧这时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星星,而是一辆车。 先下来的几个人他不认识,但他们抬下来的那两个大箱子他却记得——当时,妈妈也在这种箱子里。 他在那些人中看见了李叔,陈向喧猛地站起来就朝那边跑,二伯在屋里‘诶’了声,那语气听着很不愉快。 可是路太黑了,虽然他们两家住得不远,但离开屋里那点灯光,中间那段路压根就看不清。 陈向喧跑得又急,没几步就摔了一跤。 地上小石子多,他现在也腿疼得不行,可他却有些不敢哭了。 小声哭也不行,因为爸爸说不能哭,因为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哭。 可他却被人抱了起来,这人身上的烟草味比叶子烟要好闻得多,陈向喧抬起头,在月光下看见那张很久不见的脸。 “我知道你想我,”李叔笑了笑,“可你得慢慢走,就算要跑,也得先打个手电筒。” 陈向喧突然就憋不住了,他搂住李叔的脖子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黑暗的乡间小路上,说不出话的孩子从喉咙里发出在这个夜晚光是听着都会让人心底发颤的声音,那个声音一声比一声长,闹得有一户人家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李叔也就站在那里听着他哭,一下下拍着陈向喧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李叔终于开了口:“向喧,我能哭吗,李叔也想哭。” 可是李叔没哭,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掉下来。 李叔带着他回了家,二伯也没有去找陈向喧。 李叔坐在屋里抱着陈向喧,屋外有两副棺材。 “向喧,本来让你住我这里不太好,你一个小孩儿,这种情况住在这里可能有点……是‘晦气’吗?”李叔声音有些闷,“我也不知道了。但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开心,明天我也有事要忙,早上可能会有些吵,幼儿园还是让你二伯送你去,好不好?” 陈向喧侧着身子慢慢写着:好,那我放学后你还在这里吗? 李叔‘嗯’了声,顿了顿又说:“会呆段时间。” 陈向喧还想写,屋外突然有人跑了进来,那动静吓了他一跳。 男人穿得也挺奇怪的,上衣长长的,上面还挂条铁链子,裤子上都破洞起了毛边,头发也挺长,眼睛大概看东西都得有重影。 “李成升,升啊,”这人突然站那儿不动了,看着陈向喧瞪大了眼睛,“你在外边儿……你儿子……” “想什么呢你,这是邻居的孩子,”李叔扭头将陈向喧的脸看了几眼,“你别说,还真是帅,和我是有点像哈。” 陈向喧盯着这个奇怪的人,李叔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让他放松些,李叔说:“这是我朋友,他住得也不远,就是你年龄还太小了,可能不认识,我又去了外地,所以你俩从没见过,你叫他‘摩托王子’或者‘摩的师傅’就行,他摩托开得……挺好。” 这四个字有些麻烦了,陈向喧在纸上写着:王子。 “诶,简称也不错,可是你这是为什么……”他看着陈向喧手里的纸笔满脑子疑问。 李叔抬腿给了他一脚:“烦不烦,什么都要问两句,还让别人叫你‘王子’,要不要脸。” 李叔将陈向喧放了下来,他说:“叫这个人‘摩叔’就行。你去床上躺着睡,我和他在客厅坐会儿,行吗?” 陈向喧点点头,那个电风扇也被李叔拿到靠近床边的位置,他在凉意中感受睡意,听着客厅的谈话声。 摩叔说:“你还好吧?” 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是打火机被按响的声音,李叔说:“你看呢,我好吗?我在你面前还装什么,我快疯了,我他妈真是快疯了。” ----
第103章 番外(4)声音 就和李叔说的一样,早上真的很吵很吵。 陈向喧昨晚也没睡好,李叔和摩叔在客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偶尔还会突然控制不住音量地大声发泄情绪。 后来他听见了李叔的哭声,压抑的哭声。 这一觉他睡得迷糊,在打火机的按动声和哭声中睡了一个不踏实的觉。 当他彻底醒过来坐在床上时,还有一瞬恍惚。 昨夜流的汗早就干透了,身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却留了下来。 陈向喧盯着那台仍在工作的电风扇出神,发现后面的桌子上有袋面包,底下还压着什么东西。 走到桌边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张纸条。 写这张纸条的人大概怕他看不懂,上面写着:饿了就吃面包,暂时没别的填肚子。 这句话被划了几笔,底下又写着:吃了。 李叔的表达也是挺随性的。 陈向喧拿出两片面包吃了起来,走出房间时看见外面刺眼的阳光。 阳光毫无遮拦地冲进空荡的客厅,热气直朝他身上扑,陈向喧拿着面包站在那里任由这种感觉缠绕他,额头上的汗流向鬓角滑到脖间时,他终于朝前走去。 现在的太阳不属于早上,陈向喧非常肯定。 二伯没来叫他去幼儿园,他和老师也没有‘明天再见’。 李叔回来的时候身边依旧跟着摩叔,俩人看着他坐在门口时都愣住了。 李叔没说话,将他抱起来进了屋,从房里拿出电风扇让它转着头吹起来。 摩叔则是开始在李叔那个行李箱里和找宝贝一样翻着,最后拿出一瓶饮料和一袋蛋黄派。 “吃点儿,”摩叔把东西朝陈向喧怀里放,又扯来两张纸给他擦了擦汗,“饿坏了吧,等会儿就弄饭啊,李成升做饭好吃着呢。” “嗯,我等会儿就去做,”李叔又点上一支烟,闷着头抽了半天,陈向喧快吃完蛋黄派的时候他才抬起头问道,“你二伯人呢?” 陈向喧下意识地放下东西比画着:他没来。 随后又突然想起李叔看不懂手语,便又站起身来想去找纸笔,结果李叔摆摆手道:“我最近学了点手语,学得不精,但这句我看懂了。” 知道李叔学了手语后,陈向喧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他好久好久,没有比画过手语了。 以前他很讨厌手语,但他也讨厌在纸上慢慢地写。可他接下来比画的李叔都没看懂,李叔主动给他拿来了纸笔,看着陈向喧本来兴奋的小脸一下子泄了气。 “以后你再慢慢教我,我自己也在学呢,”李叔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向喧,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彻底不需要这些。等到那天,你只需要开口,我就能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话’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些遥远,那就是抓不住的希望,是在梦里短暂出现却在清醒后无法被记住的梦。 但李叔今天的话却仿佛让他看见了希望,他慢慢写出:那我到时候就大声叫你的名字,叫你哥哥,叫你李叔,叫你李成升。 “好啊,”李叔说,“那我就大声回答你,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陈向喧。” “我呢,”摩叔凑着脑袋在边上问,“不叫我?你俩玩儿啊?” 陈向喧拿起笔又写下:叫你,也叫你哥哥,叫你摩叔,叫你摩托王子。 “好,”摩叔笑了起来,“我耳朵好,到时候你声音小点我也能听见。” 二伯晚上终于找了过来,那个时候陈向喧正在吃晚饭,他一边比画一边吃着李叔喂的饭,摩叔就在边上‘教育’:“孩子这样带不行,你还能喂他一辈子啊?让他自己吃,吃完再说。” “喂一下又不怎么样,”李叔听见脚步声便朝门口看去,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太好,他朝来的人说,“忙完了?” “你也忙完了?”二伯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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