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岐真的女儿十一岁,常跟着母亲出入各种正式场合,性子不算胆小。奇怪的是每每见了晏思道,她就变得收敛,总要安静站在晏岐真身后,好似见到吃人的猛兽。 今日进了晏思道的别墅,小姑娘再次行为局促,对这位舅舅有着天然的惧意。直到看见桌上摆有一盒升级版的军棋,她眼睛才亮了,直勾勾地盯着。 晏思道察觉到了,问:“喜欢?” 晏思道把军棋递给她,在对方要伸手拿到时又停住手,告诉她:“喜欢就说,否则怎么让别人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小姑娘聪慧,秒懂其中含义,很快说:“我喜欢。” 得到肯定答复,晏思道这才交到她手上:“拿去吧。” 那棋盘游戏是准备带给姜葵的礼物,姜葵平时消遣时对同龄人们喜欢的电子游戏不感兴趣,偶然碰到军棋倒是喜欢,把“军师旅团营连排”记得很熟悉。难得碰到身边有和姜葵同等兴趣的人,晏思道语气下意识轻缓了些许。 小姑娘抬头征求母亲的意思。晏岐真对晏思道略显亲和的言行举止多少感到诧异,她这弟弟向来不喜欢孩子,对认知思想不成熟的人更是没几分兴趣,不知道今日又是哪来的耐心。她点点头,让晏江声带孩子先去楼上玩儿,等开饭了再下来。 人一走,晏岐真言简意赅地说出今天的目的。她来亲自警告晏思道:“昨夜大雨,今早好些不干净的东西都给冲了出来。该停手了。” 晏思道坐到沙发上,揉着眼眶平静回答:“还不够。” “不够?”晏岐真想到他回城就让人带狗咬死了两个人,心中不免来气,“我能知道这事儿,别人要是有心,自然也能知道。你也太胆大妄为!真以为查不到你头上来?别忘了年前为什么在祠堂跪了三天。” 事实上,晏思道那时不止跪了三天,还被晏文佳要求当着母亲的灵位起誓不再触碰会所的任何事情。 晏思道直言做不到,因此晏文佳发了狠话,罚他离开S城反省。这些是连晏岐真也不知晓的实情。 “没忘。”晏思道沉声答,“阿姐最知道我记性好。” 记性好,寻着机会隔了十来个月也要把欺负过姜葵的人报复回去。 见他为姜葵的过往顽固至此,晏岐真不禁开始怀疑起他的心思:“当初让辛裕认你作小叔叔,你尚且能放下,怎么一个已死之人你就一而再地做蠢事不放下了。你替他惩罚别人,为的是怜悯还是愧疚?” 她语气清冷,说出的话却格外灼人:“别跟我说你爱上他了。晏思道,你我都清楚我们不是谈感情的人。” 晏岐真故意强调姜葵为“已死之人”,并非真的认为姜葵已死。 是,所有人都知晓那个七星酒店跳下去坠入酒店泳池的人已经死了,姜葵的死讯也在送去医院的夜里传遍满城。晏思道“重情重义”地给过世的小情人设了灵堂,还安置坟位于城郊的高级墓园。 但晏岐真从不相信。 晏岐真打小信奉利益至上,更见证过他们这类人由自私引发的占有欲会多么畸形。相较之下,晏思道这位同父同母的弟弟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小情人要是真死了,晏思道怎么可能毫不避讳地办追悼仪式让外人们知道地点。怕是姜葵的骨灰都得被他带回去泡着酒喝下,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这辈子都由他定夺!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姜葵根本没死。 为了验证猜测,晏岐真提前找了个信得过的人在良辰吉日下葬时混进去。那人偷看回来告诉她,姜葵的骨灰坛里的确没有骨灰,代替下葬的是一块玉——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紫色和田玉。 既然世人都以为姜葵死了,活着的便不该被死人牵绊住。晏岐真不说破事实,偏要晏思道承担谎言的后果。 晏思道听出她的意思,坦然道:“我的人,不需要被谁怜悯。随手做的事儿谈什么愧意。” 处理会所那两个人的事情只需几个小时,也是回S城办事顺便办的,确实无法证明有愧。 然而不是怜悯也无愧疚,晏思道单单没回答问题中的最后一句。 晏岐真起身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一字一句得出结论:“你是爱上姜葵了。”
第08章 《楚门的世界》 “爱”这个字眼词用在晏思道身上格外违和,傲慢如他怎会真正爱上谁。 可晏岐真看得真切,晏思道牢牢掌控着他自己的所有,唯独克制不了与姜葵沾边的情绪。当年他能为商业利益自愿舍弃对辛裕的感情,现今却迟迟无法放下与姜葵有关的执念。 单说“喜欢”太过轻薄,怕是早在不知不觉中掉了进去。 未得到肯定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晏岐真夹着烟,回身看向晏思道,换了种问法:“所以你恨他吗?在辛家订婚宴上自杀,我看姜葵可是恨极了你。” 她的话直白且刺耳,当她说出“恨”的刹那,晏思道心中极不舒坦。 外面仍有雷雨,把花园的花草浇得枝叶孤独扭曲。晏思道也扭头看向落地窗外,他忽然忆起同样是个雷雨天,他让姜葵对李锡坦白性奴身份,摧毁他想跟别人离开的念头。 那天姜葵流了很多眼泪,他嫉恨到不能自已。许多结果想来早就有迹可循。 雷电之下,海市蜃楼不肯罢休,强行要将过往一一映现。失忆后,姜葵笑着说“你对我真好”的天真模样仿佛就在眼前。而下一秒,晏思道又见到他含泪讲出“你对我不好”的场景。 姜葵是爱他的,姜葵更是恨他的。 怨恨吞噬爱意,掠夺了姜葵的全部身体。他挣不出来,因此自己杀死了自己。 晏思道难说此刻的闷痛情愫是否与当时姜葵从面前跳下去有关,大概是真中了他跳下去之前所说的咒言,到底被拉着一同下了地狱。 阿姐问恨吗,当然恨。 晏思道恨姜葵逃离,恨他轻言放弃,恨小情人得了好处还不听话,恨他死过一次就独自抽离……然而所有憎恨夹杂在一起,终究没能让他下定决心放弃。 无论承认与否,事实都难以改变。 晏思道讲给阿姐,也是提醒自己:“我跟姜葵,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是单一个爱或恨能说得清的。” 久违的家人晚餐氛围了无生气,又在家人的默契中早早结束。晏岐真带着女儿与晏江声走后,本就安静的房子愈加静得发寒。 许久没听到姜葵在身旁无理缠闹,晏思道反倒有些不习惯。他吩咐陈管家不必上楼送酒水,然后径直进书房,打开了电脑上加密的应用程序。 两层,十四个房间及区域,二十三个超微型摄像头。输入密码,姜葵在厘心岛家内的一举一动全都清清楚楚出现在屏幕上,不存在死角。 姜葵此时已用过晚餐,正坐在晏思道平日常坐的单人沙发位置上看电视。他怀里抱着靠枕,身上乖乖盖着毛毯保暖。靠枕被他搂得过于紧,边角直翘起来,实在不好说是姜葵看着可怜还是它更可怜。 切换至另一个视角,这下姜葵的面部表情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晰。 姜葵将下嘴唇不自觉咬得泛白,电视播放着他重复看过三遍以上的低分无聊电影。分明平时喜欢得紧,这会儿却双眼无神,明显没太看进去。 等剧情播到要收尾了,他把脑袋埋了大半到枕头里,用身体动作无声表示对影片即将结束的不舍。 若是人在面前,两手稍微一环就能把这只暖绒小狗整个抱起来。 晏思道皱了皱眉头,发信息让乔放去给姜葵倒杯温水。这么难受下去,等下指定得口渴。 看着屏幕上委屈巴巴的家伙,他很快多发了一条:「换可乐吧,半杯。当我不知情。」 【10月17日 F1客厅B 20:10】 乔放给姜葵拿了半杯可乐,里面飘着一块碎冰。姜葵眼睛瞬间亮了,嘴角跟着扬起来,好像这些恰好可以把他对晏思道的想念暂时冻住。 喝的时候,姜葵眼睛发亮,像尝到何种绝世好东西。可惜半杯的量很快就能喝完,仰起头舔完杯中的最后一滴,他再次蔫儿了下去,跟几天没被浇水的花儿似的,有副好皮囊却维持不了太久,轻易要枯萎凋零。 乔放见他低落,端来一小盘山楂红枣糕,问:“是还想喝吗?” “想!” 乔放还未接话,姜葵接着摇了摇头,说:“算了,不喝了。喝多了耳朵一直响,晏思道要是知道了还会生气,也会怪你的。” 姜葵不发病时着实有着性奴时期的乖巧,还带有不受约束的同理心,让人见了很难不产生爱怜。纵使没有晏思道要求,乔放从本心上也希望他舒心。 乔放心软,说:“吃块糕点吧,四哥特意让阿姨给你做的,可以养胃健脾。想喝可乐再告诉我。” 【10月17日 F2主卧C 22:29】 没有晏思道陪睡,姜葵照例把几个枕头摆在身体周围,手紧握着一条从床头小柜取出的黑蓝色领带准备入睡。 十分钟后,他睁开眼睛,起床匆匆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姜葵手上拿了两三条厚浴巾。他将浴巾堆在枕头旁仔细“巩固”,诺大的双人床,生生被划分出了角落一片小如狗窝的单人安全区域。而后他躺上去,握着领带在安全小巢中睡着了。 【10月17日 F2浴室A 无信号,故障中】 【10月18日 F2主卧A 10:17】 乔放从浴室把微型摄像头拿了出来,拨通电话。 “四哥,应该是昨夜他拿浴巾的时候把它碰掉了,掉在架子旁边的缝隙里……” “嗯,我等下就去联系买个新的。您放心,他好奇心重,早上送他去上班的时候什么都没问,应该没注意到。”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10月18日 F1餐厅A 18:52】 姜葵剩下很多米饭,只吃了几口菜就吃不下了,频频干呕想吐。 乔放跟他商量再吃半碗就给他倒三分之一杯可乐,姜葵欣然同意。晏思道“不知情”的交易达成。 饭后,姜葵问乔放要不要买花儿:“店里的小陆和芊芊这个月卖出去好多,到我值班只卖出去一盆仙人掌。乔放,我觉得你房间多添加些色彩会更好看。” 事实上,乔放的卧室已经摆有三盆茉莉和五盆多肉,花种子有了整整一抽屉,全是姜葵几个月来以各种理由卖给他的。没有办法,晏思道不吃这套,能帮着促成业绩且在同事们面前不丢人的只有他。 自姜葵到了弥山花店上班,每月月初都可以从店长手里领工资。不过店长不用银行卡转账,而是用个写有“平安健康”的红包装上现金。 虽然有监护人在,吃喝不愁,平日也没有需要他另外购买的东西,但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可支配物品令姜葵由衷感到安心。 乔放笑着答应:“行啊,我个大老粗不懂这些,你专业,给我推荐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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