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他一眼。” 辛裕口中的“他”为姜葵。 辛裕并非不可以自己前往墓园,但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看姜葵。那场订婚仪式之后,他到底知晓了姜葵代孕子的身份以及辛百城逼迫他捐肾给自己的企图。再后来他也知晓辛百城在姜葵的头七那日被晏思道逼迫着做了什么。 亲眼看见那个和自己长相有些许相似的人毅然决然跳下去,辛裕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病痛大概属于因果报应。 他的存在使得辛百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姜葵。换言之,某种程度上他的出现夺走了属于姜葵本可以拥有的人生。辛百城甚至想让一无所有的姜葵再奉献一颗肾,罪孽开始反噬…… 因此,辛裕并不是特别记恨晏思道对父亲做的那些,但与此同时,他也没办法痛恨为自己想尽办法的父亲。 辛裕能够确切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抽离。他想了很多,常有不安。 有一次他在医院做了梦,梦见仅见过一面的姜葵跳进海里。他跑过去看,姜葵没有沉底,而是闭着眼浮在海面上飘着,越飘越远,去向他人前往不了的天际。醒来后,辛裕坐在黑暗中的病床上,心绪久久难平。他不敢想象那天跑去酒店里的姜葵是怎么绝望地拖着行尸走肉做出那般有力量的事,也难以猜测现在的姜葵是否真的在天际。 审批结果未定,辛裕算不清还有多少机会可以外出走太远,因此在答案揭示之前,他强烈希望去见一面那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 辛裕不愿对晏思道说过多自己对姜葵的真实想法,理由只说是会害怕墓园,希望他带着一起去。 晏思道问,怕墓园,不怕我? 辛裕哪会没听说过晏四狠戾的一面,从逼迫辛百城去给姜葵的灵牌磕头的行为便可见一斑。当初晏思道对他的打算未加遮掩,每每见了,他总是生出一种成为猎物的错觉。不过非要问是否害怕,辛裕倒是无感。有家人袒护,晏思道也同意止步于“小叔叔”,他大可自然接受好意并化为己用。 一旦不打算进行感情回报,就不会存有感情方面更多的渴求。不奢求真心,便不必担心遭受真心吞噬。 若真要比较,辛裕明白,自己大概更害怕姜葵。他的病无形控制过姜葵,害死了他。一个不信奉任何宗教的人,在午夜梦醒也担心姜葵地下有灵。 “不怕。”辛裕顿了顿,笑着诚实回答晏思道,“我觉得和你一起去,该怕的人就不只有我了。” 晏思道本就要在10号去趟墓园,他应下了辛裕的请求。 去年带辛百城到灵堂磕头之后,晏思道就没再去过那里。外界不会对此有丝毫疑心。晏家老四花钱为一个小情人做到此等份上已是仁至义尽,再者死个出来卖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八卦没两天就被更新鲜的事情吸引和取代。 罪恶日日有,除了饱受折磨的人永久深陷,无多少真正让人在意得过来。 关注如姜葵坠落当夜的烟火转瞬即逝,再引不了更多声响。 他们约定的时间为上午十点,时差原因厘心岛尚处于当地凌晨四点,姜葵还在睡梦之中。 晏思道先一步抵达墓园,等待辛裕时,他在车中打开了岛上屋内的监控。 离开的这两天,姜葵如往常每次晏思道出岛,表现出了明显的情绪不佳以及没有安全感。好在他白日到花店上班,傍晚有木槡过来陪伴,没有发过病,夜里也可以不起身睡到天亮,没被严重的梦魇所困扰。 临近自己的“忌日”,姜葵的一切安好算得上格外让人省心。乔放有了前阵子暴雨天姜葵差点儿失踪的教训,仍不敢大意,无论是送他到了店里或是接回家都打足十二分精神。 这时,坐在前排的Lam回身告诉晏思道,辛裕刚发来信息,由于辛百城近日都找人盯着不让他出门,他要甩开,大概会再晚半小时到。 想想辛百城忿懑担忧的模样,晏思道决定为得到了辛家人的些许乐趣而大方等一等。 Lam清了下嗓子,适时提出另一件事:“会所那两个人的尸体两个星期前被找到了,动静有点儿大。要不这次我跟您回去?我去换乔放。” 听到这话,晏思道从平板画面中抬眼看他,一语说出他真正所思所想:“你担心乔放做不好。” Lam能力极佳,多年在晏思道身边没出过岔子,不会因善后事宜有所担忧。换乔放回S城必然不是单纯因为真想出外躲一躲。 Lam知道瞒不过晏思道,点头承认:“是。乔放是我带出来的,性子和本事都没磨好就到您身边,短期帮忙还好,若是长期跟着去……四哥,我怕他做错太多,惹您烦心。” 当年在七星酒店护住姜葵不被辛百城的人伤害时,乔放虽有使力,但到底结果糟糕,算是失责。一年内他也有大大咧咧看待姜葵的小问题,以至生出细小麻烦的情况,时不时需要向Lam电联请教。晏思道不曾把姜葵坠楼的罪责归咎到乔放身上,但他的心思琢磨不透,难说要是再出现一次类似的状况,乔放若是依旧没做好会落得什么下场。 Lam明白四哥为何年初选择带走乔放,他常年跟在身边做事,留在这边晏思道会真正放心,也是给其他人一个提醒——晏四清楚各位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约莫着还在姜葵身上。从前在半山别墅,姜葵见他的次数多。刚苏醒来的头一次,无论是见了晏思道或是他,姜葵都要发病,不靠镇定剂平复不了,直至酿成了又一回糟糕的结局。而姜葵与乔放不算相熟,在岛上又需要有人近身护着,乔放自然成了更佳的“管家”人选。 现如今也是听说姜葵病情稳定了许多,Lam才有了想换回来的念头,把各方面事情办圆些。 在晏思道的印象里,Lam很少对他的安排有过多个人看法。通常是他提出,对方照做,一直如此。 晏思道知道Lam在想什么,他淡淡问:“你想让乔放跟你换,问过他了?” Lam一时无言,如果不是晏思道去开口,乔放定是不愿意的——他们都知道哪里更加危险。他早就清楚乔放某些不成熟的小心思,无非是将师徒间的依赖和照顾当成了情爱。这不太妙,因而他在大部分时间避得很好。 没承想,晏思道也看了出来。 辩解反而无益,Lam撤销了念头,说:“抱歉四哥,是我考虑不周。” 晏思道向来对底下人的私人感情问题毫无兴味,看着监控屏幕上姜葵熟睡的脸庞,半晌,他告诉Lam:“乔放买了他不少花儿,你不必担心。”
第24章 一切正常 半小时一到,晏思道看了眼时间,没再多等,径直下车进了墓园。 姜葵的公墓和那个死去的性奴一样,被安置在墓园的偏远角落,容易被世人遗忘。 他们还未走近就远远看见守墓人在打扫,为墓碑描金。 听见动静,守墓人抬头看是晏思道来了,眼神复杂。 “你给他扫得挺干净。”晏思道说。 李史钟今日没有带围巾围脖,衣服敞开,脖侧一圈细长的疤痕略微显眼。当初晏思道硬生生从他脖子上拽下和田紫玉,应了姜葵计划中“一命换一命”的烂俗招数。玉救了他,却也用勒出的血痕作为他和姜葵今生相互抵消的证据。 李史钟察觉到对面尖锐目光所及,闷闷“嗯”了声,低头继续描碑的同时左手顺手将衣领子合了合。 当初李史钟纵容姜葵出逃,虽然摄像头没拍到直接相关的画面,但毕竟是从狗场里跑了人,逃脱不掉关联。他早在会所失了权势,自知下场不好,坐在狗场等待领罚,结果等到的不是打手,而是郑伣。 会所可以买奴,其他身在其中的员工自然也算不得交易不了的东西。 说到底,在大先生和权贵阶层底下,普通人和性奴、打手、陪赌没有过多分别,不过是名字岗位不同,做的事情不同,同等可以被踩在脚下。 郑伣带走李史钟没花一分钱。本身他购买的性奴从会所逃走,精通关系构建的会所便该给姜葵的所有者一个交代。无论带走的目的和最终流向方是什么,李史钟都可以是一个简单的交代。 Lam告诉李史钟:“你可以先走了,今天就打扫到这里。” 李史钟指了指旁边开了口的金色油漆罐,摇头拒绝。 他们都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至少得给碑描完金,让它干净些,清晰些。李史钟刚描完一半,希望做完再离开。 见他倔犟,Lam打算上前强行收走东西。晏思道却开口制止Lam:“让他继续。” 李史钟描了多久,晏思道就在一旁看了多久,直到辛裕找过来。 虽是第一回见,李史钟也能凭外貌以及辛裕对晏思道的称呼猜出来者的身份。 从当初姜葵犯傻离开时,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再到亲眼看见与晏思道相熟的辛裕,李史钟不是傻子,不会猜不出姜葵心死的部分原因。他脸色大变,不管顾晏思道是何等身份,从前最懂察言观色的人站起身来对着辛裕和晏思道就是破口大骂。 然而李史钟骂出口的只有阵阵难听的“啊啊”声。 辛裕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他是个哑的,突然还看见他嘴巴里面一片黑糊的烂模样,舌头都没了半截。辛裕觉得太骇人,不自觉攥紧怀里抱着的花束往后退了小半步。 Lam及时上前按住李史钟,以防他伤人。 李史钟居然也不怕,豁出去了似的用力挣脱。可惜他一条腿本就是瘸的,也根本打不过身材魁梧的Lam,直接被反手束缚住,没了招架的力气。 晏思道冷眼看着,不禁怀疑起姜葵身上那劲儿有没有可能是跟他学了几分。他示意Lam放手,在李史钟又企图做些什么时,他问:“你今儿要在他墓前闹?” 听到这话,李史钟像被扎破的气球,瞬间泻了气,手中握紧的毛笔垂直向下,滴落到地面的金色油漆有如一滴滴扎破回忆的血,美丽而再无半点美好可言。 李史钟不动弹了,盯着辛裕的眼神依旧吓人。 辛裕怎会看不出他在阻止自己过去,犹豫之际,他听晏思道说:“去吧,他就是嗓子哑了。” 那时会所放人归放人,给李史钟的惩罚实则未减少半分。李史钟去交接狗场的钥匙和门卡,回到狗场便发现那些追踪姜葵不利的狗死了满地。狗的尸体跟堆麻袋一般胡乱堆在院子里,堆出来的尸山上多了个黑色保温杯。 离开会所的车上,李史钟盯着手中的保温杯沉思许久,还是打开闷头饮下。里面的东西没有要走他的命,他仍可以被郑伣带走,可口腔和嗓子都被永久损坏,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会所要他一辈子守住地狱的秘密。 现下有了晏思道发话,辛裕安心不少,知道李史钟暂时不敢再做什么了。他把花束放下去,然后深吸一口气,鞠了三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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