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煜衡劝对方去值班室睡一觉,自己进屋查看打捞上来的随身物品。 少说过去几个月,捞上来的东西甚至都很难确认是不是死者的。梁煜衡的目光扫过一条快看不清面目的牛仔夹克和一只袜子,最终落在一枚手表上。 金属表带在水里泡的边缘生锈,屏幕开裂,但是表盘上的logo依稀可辨。 他把物证袋提起来,仔细端详。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作为一个思想觉悟很高生活作风俭朴的富三代,梁煜衡虽然有几套房子买了辆好车,对于奢侈品可谓是一窍不通。 手表,他只认识卡西欧。 他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模模糊糊好像过了个什么东西,冲进办公室打开电脑,翻出失踪人口信息登记的文档来。 表格上密密麻麻列了很多信息,他一路向上翻,翻了好几页,终于把光标落在页面的某一行上。 三个月前的一桩报案,一对夫妻怀疑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当时查过监控,但是没能找到。 报案人称儿子三十二岁,自由工作者,精神状态正常,和家里贯有矛盾,这次大概也是离家出走。通常而言这个年纪的人离家都是自主行为,出意外的概率比较小,一时找不到也是常事。他们也做了些监控追踪,关注了相关的非自然死亡事件,但是都没什么收获。 当时询问特征时,男子的父亲就称他总是带着一块omega的手表。那时候梁煜衡因为不认识品牌,还特意搜了LOGO的图片贴在文档里。 怪不得看着眼熟。 他取了物证和电脑上的图片反复比对,确认无疑,感觉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表盘上图标将他的记忆点燃复苏,瞬间回到了那个做笔录的下午。 他想起那对中年夫妻,五十几岁,打扮得体,一看就像是受过良好教育。妻子自称是X市某高校教师,丈夫是国企领导。 两个人虽然没有对工作地点进行确切描述,却似乎非常担心儿子离家出走影响他们在工作单位的声誉,反复确认公安局是否能够为他们严守隐私。 梁煜衡之所以对他们颇有印象,是因为在看到那对夫妻的时刻,他想起了柳锋明。 和他这个十五岁起就无人看管彻底被放养的人不一样,柳锋明父母都是高校教师,是标准的知识分子家庭养出来的小孩。 那时他还没有和柳锋明重逢,不知对方在什么地方,是否回到父母身边。 如果一切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柳锋明的父母也会有去警局找儿子的时候吗? 他们脸上会写满担忧,还是如同眼前的父母一般满是掩饰。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系统内会编造出一个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破绽的理由去瞒住他的父母,让他的家人以为自己的孩子此时此刻正太太平平的生活在某一个地方。 直到柳锋明带着一身伤回家,他的父母都不一定会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唯一的儿子在过去几年里都经历过什么。 梁煜衡把目光挪回屏幕上,在“离家出走”四个字背后,他想起那对父母是如何解释家庭矛盾的原因。 “因为……他三十多岁不谈对象,总跟个男的住在一块儿。”
第15章 一点没变 虽然身份信息还没完全确定,但手表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标识。 梁煜衡顺着那对夫妇的报案记录调取了那位名叫徐琛的男子失踪前后几天居住地附近的监控,果然发现他曾经多次与同一位男子出现在居住地附近。只是二人从未并肩而行,不特意留心寻找,监控中很难发现端倪。 同样的,之前几次调取监控时,因为他父母言辞含糊,他们并未注意到,徐琛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不久之后,那名男子曾经出现在了同样的地方。中间时隔大约不到十分钟,只追着徐琛的他们错过了。 让梁煜衡确定他们二人一定存在某种关系的根本原因在于,虽然两个人都穿了外套,监控中有部分遮挡,很难看清里面穿的是什么,但是泄露出的部分图案看起来是一样的。 同款图片,不同颜色。 情侣装? 他掏出手机给李法医打电话:“我这里有一个之前报失踪案的信息,麻烦你查一查死者和他是不是同一个人。” * 柳锋明一觉醒来,口干舌燥,满头大汗。 酒店的双层窗帘很厚,拉得严丝合缝不透一点儿光,他中间似乎听到什么声音,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又在过分浓重的黑暗里睡了过去。 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叹气。 再醒来时依旧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是他从来基本睡得很少,生物钟发挥作用,让他觉得不对,摸出手机看看: 中午12点。 上次连续睡上超过十个小时,可能还是晕过去了。 而且这里肯定不是他家。 柳锋明摸到顶灯开关,屋里亮起来,他才想起来这是在酒店。床边柜上放着保温杯,他坐起来喝了一口,杯中尚有余温的蜂蜜糖水润泽喉咙,他关于昨夜的记忆终于复苏。 ——实际上也只记得几个片段,大概是梁煜衡在他家里赖着不走,他在家找不到地方给他躺又没力气跟人吵架,一怒之下从家里跑出来住酒店了。 确实是病懵了,提议的人是他,花钱的是梁煜衡。 虽然梁煜衡不缺钱。 其实当年在警校的时候他就知道梁煜衡很有钱,准确来说他们全班都知道梁煜衡很有钱。 毕竟大学本科没毕业就开着名车上学的大学生,在全国任何一个高校里都不多见。 梁煜衡人也大方,越是不缺钱,平日里谈不上铺张浪费,却也从不把钱当一回儿事,请客喝酒都是基本操作。时间久了,他们班上许多同学多多少少爱占他点便宜。 唯独柳锋明从来没占过他这种便宜。 一来柳锋明自己本来就不合群,班上倒是没太有人讨厌他,但是他不爱喝酒,不喜欢人多,集体聚餐通常拒绝参加,时间长了也就很少有人叫他。 二来,柳锋明从小不缺钱花,对于让别人买单的感觉十分陌生。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又或者其实和这事没有关系,梁煜衡对他的态度渐渐开始和对其他人不同。而随着他二人逐渐走近,他也发现梁煜衡不是没意识到自己被人占便宜,只是不太在意。 “钱乃身外之物,对吧?”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这种话只有像我这种从来没缺过钱的人才说得出来。” 柳锋明当时没接话,梁煜衡的家庭,属于经济基础令人羡慕,实际情况一塌糊涂的典型范例。 他实在很难在得知那些事之后把他当成普通富三代来看待。 烧已经退了,但浑身还是软绵绵使不出一点力气。他吸气时总想咳嗽,开始有了某种不太妙的预感。 柳锋明掏出手机,准备就请假和周云升说声抱歉,去医院验个血。 打开微信才看到梁煜衡的好友申请,备注信息是: 别急着退房,我多付了一晚的钱,好好休息。 ……虽然但是,他确实还是钱太多了。 柳锋明一阵头大,打开验证信息,梁煜衡的头像跳出来,他觉得有点熟悉,点开看了看,忽然嗓子一紧。 一片星空。 柳锋明记得那是他们大二那年暑假,一起去参加某个集体比赛,比赛结束当晚在山顶拍下的照片。 那天他破例喝了酒,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吹风。对方喊他抬头,他就看到了那片星空。 广袤而沉静。 梁煜衡在怀念那段时光吗?怀念还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他忽然意识到,在漫长的十年过后,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他再也回不去了。 * DNA结果一时不出来,梁煜衡和李法医又在走廊里遇见一次。 李法医问他:“你说如果死者真是这两个人,两个可能有特殊关系的男人死在一起,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梁煜衡摆摆手:“别先入为主。” 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猜测:意外,自产自销,还是殉情? 不知为什么,这个案子让他心里有种很别扭的感觉,又盼着DNA结果验证他的猜测,让案情能尽快有所进展,又莫名不希望死者就是徐琛。 事情一时没有突破,梁煜衡打算先做点别的事情给脑袋放放假。想起之前李局长还交代他一件事,爬楼梯上了顶层。 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伸手刚要敲门,听到门内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局长办公室,屋里待着的当然是局长。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就算是隔着门,梁煜衡也立刻意识到那是他师父周云升。 按照常理,支队长在局长办公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梁煜衡平日里也经常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掉头下去先干点别的,要么就靠在走廊上玩会儿手机,等周云升出来了再进去。 偏偏他此时此刻心里乱,脑子空,听见里面有人说话,退开的时候慢了一拍。 一慢就听见屋里的李局长说:“那你的意思,是先不叫小柳管这事儿了?” 梁煜衡一顿,下意识地凑上去听—— 小柳?市局有几个姓柳的? 据他所知,就只有他认识的那一个。 李局长对向来柳锋明照顾有加,但是老周…… 他想起那天在储物间没头没尾的对话,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紧张,就听见周云升说:“本来呢是上面正好发布了加强纪律规章考察的通知,那时候小柳刚来,我看不让他出外勤他也闷得慌,就想着先让他负责规章考察,也算是给他找点事情做。” 梁煜衡眨眨眼:闹了半天,让柳锋明一来就差点上了支队黑名单这件事,一开始居然是老周提的? 周云升继续说:“结果没想到,小柳做事情仔细,让他考察,他一板一眼真要考试。他初来乍到的,弄得队里有些人和他关系还挺紧张的。” 李局长道:“也怪我没想到,兴许有人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小梁跟你说的?我听小柳说他俩是大学同学。” “那倒没有,我自己看出来的。”周云升说:“梁煜衡哪儿会惦记这些,再说他们就是大学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了,兴许也谈不上多熟呢。再说那小子成天毛毛躁躁的,前天硬是把小柳带出去,回来膝盖还受伤了,要我看还是少让小柳跟着他折腾,没个轻重。” 熟悉的台词,熟悉的说法。 梁煜衡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那天在储物间表过态,周云升却还在李局长面前讲些“谈不上多熟”一类的话。 从老周的语气里,他认为对方关心柳锋明听着倒也不像假的,但是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和柳锋明走得太近亦是事实,那天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现在又跑到李局面前来讲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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