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警官斗争经验丰富,试图负隅顽抗装傻充楞把事情混过去,就见柳锋明喉头滚动咽下嘴里残粥,哑着嗓子道:“别吃了,传染。” 梁煜衡听罢先是一愣,进而噗呲一声笑了:“行,不吃,都给你吃。” 他把可怜的勺子丢进垃圾桶,捧着粥碗送到柳锋明嘴边:“快喝,喝两口吃了药再睡。” 或许是小米粥确实很香,柳锋明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接过碗来勉为其难的喝了几口。 梁煜衡递清水给他漱漱口,终于没再折腾他,喂了颗布洛芬,肯把灯关上放人去睡觉。 公寓的窗帘掉了几个挂钩,半扇布料垂下来,惨兮兮的挂着,露出小半扇窗户遮不上。 梁煜衡靠在窗口朝外看,这一带年轻人不多,才晚上十点钟光景,已经没几家还亮着灯。 筒子楼没有阳台,每一扇窗口都向外延伸出长长的晾衣杆,窗户密密麻麻的紧挨着,活像大学宿舍。 前夜才下过雨,入夜后温度降低,空气里水汽弥漫,凝聚成薄雾,哪怕是关着窗户,依然觉得湿重阴冷。 梁煜衡看着看着便也觉得冷,单身公寓很小,除了柳锋明睡着的一张床,一床被子,就连张可以供人躺下的沙发也没有。 柳锋明睡着时并未对梁煜衡如何过夜做出任何关心,不知道是太累太困无暇顾及,还是不动声色地想要赶他离开。 梁煜衡探探柳锋明体温,布洛芬发挥作用,人终于开始发汗。大概是因为鼻塞,虽然侧着睡,呼气声还是很重。 ——总之不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离开的状态,梁煜衡抄着口袋在屋里转转,并没有勇气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拽了椅子坐在他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本来只打算将就一夜,并没想到真的会睡着。然而听着柳锋明吭哧吭哧的呼吸声,却在寒夜里打了个盹。 他梦到那个遥远的冬天,梦从柳锋明吻他的时候开始。 热意与酒意把年轻人的唇熏得过分红润,像他儿时去南方海岛旅游时见过的凤凰花。 醉意朦胧之间,梁煜衡先是感觉到柔软,再然后是疼。两片花瓣包住他的唇,又在他的喉结上用力咬了一口。 梦本不该有痛觉,梦里的他却被唤醒某种记忆,像是有一部分意识脱离出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双长在天花板上的眼睛,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他和柳锋明。 他看见提前准备的食材与酒,藏在卧室的大捧玫瑰,柜子上黑白色的母亲沉默微笑。 他看见柳锋明跟着他进门,出乎意料地配合他每一次碰杯,又在每一次浅饮下一口之后微妙地望着杯中的液体沉默,欲言又止,眼藏惜别。 事实上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只是当时沉浸在表白前紧张忐忑中的他当时并未发觉,柳锋明破天荒地答应同他一起跨年,其实是来告别的。 按照纪律,哪怕他们之后也都猜得到班上突然消失的优等生肯定不可能是因为某种一看就很敷衍的理由退学,柳锋明也不应该在任何人还都没有察觉的时刻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特殊举动。 那是柳锋明的一点私心与侥幸,选择在旧年的最后一天与他的相聚,梁煜衡不知道当时在对方心中,想的是否是同校园挚友告别,就等同于彻底告别过去的自己。 但他深知纪律在柳锋明心中的重量,自然会明白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他——他梁煜衡——在事后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越来越多的忆起每一寸细节,就更靠近一个他不愿去接近的事实。 他辜负了柳锋明临行前最后的决定。 他看到柳锋明的唇离开他的脖颈,银丝缠绕之下,一圈清晰的齿痕。 理智的弦绷断在这一刻,他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进而整个人都扑下去,两个人滚倒在地板上。 他在上,柳锋明在下,对方大概是闷哼了一声,然而他不管不顾,膝盖抵住柳锋明腰侧,两手压在柳锋明手腕。 他狠狠地吻了下去。 氧气争夺,酒意上涌,梁煜衡至今没有想起一件事: 那个时候,柳锋明挣扎了吗? …… 他只记得翌日醒来,宿醉的头痛抵不过肌肉的酸痛,像是跟谁打了一架。 地板拖过,脏衣服丢在洗衣机里,他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盖着被子,昨夜种种,恍然如梦。 然而柳锋明留下的那些痕迹星星点点,像凤凰花落时被踩碎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 零落成泥碾作尘,满地血斑。 而他再也没见过柳锋明,只剩下再也拨不通的电话卡,再也没有住进新人的宿舍床铺,毕业照上空置的右手边的位置。 那捧没送出的玫瑰花,凋谢在新年里。
第14章 别在这睡 在布洛芬发挥作用的时间里,柳锋明一觉睡了三四个钟头,然后被那碗基本上全是汤的小米粥从梦里唤醒。 晚上睡觉之前还是不能喝太多水。 他没开灯,趿拉着拖鞋下床。退烧时发了一身汗,后背全都湿透了,骤起骤行难免头晕眼花。直到从洗手间走出来,借着窗外依稀的灯光,才看见床边的阴影里还坐着个人。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缩在个小椅子上,外套裹得严实,硕大一个黑影,眼看快要滑下去了。 凄楚可怜,自作自受。 柳锋明伸手把他摇醒,觉得刚好点的脑袋又开始胀了:“梁煜衡,你怎么还在这儿?” “怎么醒了?”梁煜衡睡得警醒,一喊就起,立即反客为主:“哪儿难受?” 其实哪儿都难受——柳锋明摇摇头,腿还是软的,他坐回床边:“没事了,你别在这儿睡。” 谁家好人在这种地方睡觉……这屋子他都不想住! 烧褪下去一点,感冒的其他症状开始越发明显的表露出来。话没说完,他嗓子里进了柳絮似的一阵痒,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柳锋明避着梁煜衡,咳嗽的时候把脸埋在膝盖上,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抬头。忽然有个什么硬物抵在春边上,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蜂蜜水,提前装在保温杯里,这会儿刚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他从梁煜衡手里接过杯子一饮而今:“谢谢。” “不客气,”梁煜衡丝滑地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拿手机看看点:“才两点,再睡会儿。” 语气温柔诚恳,绝口不提要离开。 重逢多日,梁煜衡已经逐渐找回了和柳锋明打交道的正确感觉。柳警官软硬不吃,但是拿装聋作哑非暴力不合作通常没有什么办法。 柳锋明在床沿上坐了许久,忽然站起来打开灯,从衣柜里翻了两件衣服进了洗手间。 这个举动实在很难判断意图,梁煜衡绷不住了,追到门口一叠声地敲门:“怎么了这是,你要干嘛?” “下楼。”柳锋明冷着脸推门出来,身上已然换好了衣服:“楼下有酒店,我们在那里过一夜。” * 楼下两家酒店,一家是看起来卫生条件堪忧的小旅店,另一家是老城区多年前颇负盛名的高级宾馆。 梁煜衡没过问柳锋明的意思,直接带着人就往宾馆里走,自顾自在前台付了房钱,拎着两张房卡冲窝在大堂沙发上继续犯困的人挥挥:“标间,上五楼。”迈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跑回前台要体温表。 酒店虽然建得早,近几年翻新过,价格依旧贵的吓人,服务也跟着周到。梁煜衡拎着前台提供的体温枪进门,直接把空调开到最大,暖风一吹,柳锋明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哼唧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酒店比他家舒服多了。他研究生宿舍条件都比那小破屋好,还是得找个机会搬出去才是。 厚重而宽大的被子压在身上,温暖与困意一同袭来,柳锋明重入睡梦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晚安,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晚安不了一点。 早上五点,一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梁煜衡举着震动的手机光着脚跑出房门,小心翼翼地把柳锋明关在黑暗里。 “结果出来了?我现在过去。” 办案待命期间睡不了安生觉属于工作日常,那头儿法医估计干了个通宵,案情上有了突破,他这个当副队长的自然不能躲在家里睡觉。 但是……但是…… 梁煜衡回身看看上锁的房门和自己身上仅剩的短裤,在空调不足的走廊里大了个哆嗦。 没穿鞋,地毯还有点扎脚。 人在刚从梦里惊醒的时候,脑子果然不太清醒。 穿成这样跑到楼下去找前台实在尴尬,万幸手机拿在手里,拨了电话叫人上来开门。 来送房卡的值班保洁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开门前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姿容审视了一番,边刷卡边说了句:“出来玩是容易吵架,你得多哄着点女朋友。” 满头问号的梁煜衡进了屋,看见雪白的被子底下露出一小节柳锋明头发的毛茬,才忽然顿悟刚才那阿姨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谁是被赶出来的啊? 他恶狠狠抄起体温枪往柳锋明脑袋上一怼,显示屏上跳出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 三十八度,温度还是没完全下去。 梁煜衡一面叹气,一面摸了衣服换上。 到最后还是没能陪柳锋明一晚上,他不放心,但他必须得走。 这个职业永远有太多无奈。 * 冬天夜长,到市局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市局的法医姓李,年纪比梁煜衡稍微大些,孩子刚上小学。 李法医做事情素来仔细,忙活了一晚上,这时候刚换了衣服在打盹。 梁煜衡丢了袋面包过去:“辛苦。”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被一晚上的工作影响到食欲,撕开包装拿过来就啃:“刚捞上来的时候我就担心,心说千万得是一个人。结果你看,怕什么他就来什么。” 梁煜衡心道人还是不能瞎嘀咕,虽然早有猜测,还是难免惊讶:“真是两个人?” “嘿,你也偷着猜呢,所以说直觉这东西还是神奇。”李法医边说边往下咽面包:“两名死者,都是男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我们最终打捞到遗体的地方下面是个深潭,入冬水很冷,尸体能保存的时间延长,起码过了几个月。但是具体的死亡时间不好判定,一时还说不好这两个人是死于同一起事件,还是凑巧一起给捞上来的。” 梁煜衡叹气:“能找到的还是太少了。” 李法医跟着摇头:“水里有鱼啃食,加上开闸放水。水警还在捞,但是我估计可能收获不会太大了,好在最重要的一些部位还是找到了。” “怎么死的?”梁煜衡问。 “两个都是溺死的,现在还不能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DNA拿去跟失踪人口登记那边比对,至少还要两天。”李法医啃完了面包,站起来转转腰:“有些新捞上来的物证在屋里,你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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