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市二院。”梁煜衡吩咐田渡。 难得被委以驾驶重任的田渡隔着夜色打量了一眼缩在后座的柳锋明,不期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不去。”柳锋明说,声音很低,语气坚决。 田渡顿时犯了难:“梁哥……” “去市二院。”梁煜衡又重复一次,转过头来劝柳锋明:“你烧得厉害,你不难受吗?” 柳锋明窝在他的外套里,热空调一吹,高热带来的酸痛从骨头缝里缓缓透出来,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应付梁煜衡:“这个点就算去急诊也要排很久的队,我只是有点着凉。” 梁煜衡听着他嗓子都哑了,一面舍不得逼他说话,一面又很无奈:“你怎么能确定就是感冒,最近流感这么严重,你不怕再进一次抢救室?” 柳锋明当年那一出简直一战成名,至今令梁煜衡心有余悸。 对方却点点头:“流感严重,医院人更多,去急诊走一趟,不是流感也得传染。” 听得梁煜衡头大,这什么固执己见理直气壮歪理邪——好像也有点道理的说法。 柳锋明把手搭在眼睛上:“送我回家,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那不行,”梁煜衡不知不觉已经跟着他跑了:“就你那个屋子,好人住了都要得病。” 见柳锋明默不作声,梁煜衡态度有些强硬起来:“两个选择,要么去医院,要么你跟我回家睡一晚上。” “梁煜衡!”他话音未落,柳锋明忽然吼了一嗓子。 他像是忍无可忍地把手从脸上放下来,看着梁煜衡,呼吸很急促,语气里恍惚染上了一点哀求:“我头疼,你让我回家行吗?”
第12章 很有原则 田渡发誓,就算是以他目前这种一惊一乍一看见柳锋明就心虚的标准来说,他这一嗓子的声音也实在是不大。 主要是因为柳锋明嗓子哑了,喊得劈叉,威慑力极其有限。 但梁煜衡却像是真给他这么一吼吓着了似的,直愣愣坐在那里,忽然哑了火。 车里骤然落入沉默,唯有柳锋明鼻塞,努力喘气的声音吭哧吭哧,然后很快咳嗽起来。 他一咳就是之前那种整个胸腔气管都在震动的咳法,仿佛五脏六腑都跟着用力。 田渡背对着后座开车,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光只听他咳嗽的声音,脑子里已经自动跳出古装戏里身患重病弱柳扶风一和人闹别扭就要咯血的女主角来。 一旦产生了这种联想,他的脑子就无法克制将柳锋明的脸和某些知名女性角色重叠起来,立刻浑身恶寒,在黑夜里默默打了个激灵。 方向盘一推,汽车并入左转车道,眼见地标从虚线变作实线,田渡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车开到了往柳锋明家去那条路上。 还一时半会儿变不会去。 梁煜衡忙不迭在柳锋明背上拍了两下:“你这么生气干什么?”,话音未落就被对方很不客气地挥开。 柳锋明答不出话,一面咳得不能自抑,一面用梁煜衡之前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挡住脸,整个人藏在黑衣服底下,一副彻底决裂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 直看得梁煜衡发愣,只觉得他这幅架势,显得自己竟像是给他受了什么天大委屈的恶人一样。愣在那里抬头看看,刚巧就看见田渡把车拐到了去市局宿舍的路上。 田渡只听见后座上传来一声长叹,刚准备滑跪道歉称自己立刻就从前面绕回去,就听见梁煜衡幽幽道:“那就先送你回家吧。” 虽然他情商不高,但还是顺利判断出,这个“你”指的无疑就是柳锋明。 不由地暗地里咂嘴:他梁哥堂堂一个很有原则的男子汉,最近这原则怎么感觉弹性了许多。 柳锋明听了这话,终于松开按着外套的手,整个人瘫软下去。他没把衣服掀开,就这么蒙着脑子靠在后座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直到田渡勉强把车塞到筒子楼下,梁煜衡掀开外套看见柳锋明惺忪的眼睛,才知道他刚刚是睡着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烧迷糊了。 对方没用他提醒,自顾自推门下车,脚踩在地上才却像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在北风中哆嗦。 梁煜衡忙扶住柳锋明,挥手给田渡打手势示意他把车开回去。难得他脑子终于灵光一回,虽艰难但成功的把警车开出巷子。 柳锋明像是醒了,又像是人还在迷糊,踉踉跄跄往家走,居然一路也没什么差错。 唯独梁煜衡一路提心吊胆虚虚护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一头栽下去。 直到来到家门口,柳锋明掏出钥匙,半天却对不准锁孔。梁煜衡看不下去,硬是夺过来把门打开,意外地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 房门推开,未开灯的屋子里漆黑一片,阴雨天的霉味混着潮气扑面打在脸上。 柳锋明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驻足在门口。 梁煜衡进门开灯,等了半天仍不见柳锋明进来,只看到对方呆呆地站在外面,眼皮打架。 他心里顿时一阵酸涩,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心疼,总之颇有些不是滋味。 便牵住柳锋明的手柔声道:“怎么,睡糊涂了?刚才不还闹着要回家,委屈得要命。” 他的手干燥温暖,柳锋明的手冰冷黏滑。 不知是不是因为冷,对方竟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下意识回握了一下。 蹭了梁煜衡一手的冷汗。 柳锋明半睡半醒,唯一的执念只是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缩起来。一旁的梁煜衡是附近唯一稳定的热源,靠住了就不想松开。 外衣上干燥的洗衣粉味道把他带回遥远的校园时代,他朝梁煜衡看去,脑袋蒙着,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看到那对薄唇一张一合。 多年以前,他第一次想吻梁煜衡,就是因为盯着他的嘴唇多看了一会儿。 不过那时候他忍住了。 昏沉之间,柳锋明只是凭借本能,朝那点迷蒙的渴望凑过去。温热的呼吸拍在他发烫的脸颊上,越来越近,麻酥酥发痒,痒到托着脑袋的脖子都变得很重。 “咚”! 梁煜衡双手托住一头撞在自己胸口的柳锋明,避免他整个人都栽到地上去。对方一时之间并没有把头抬起来,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的脖子上。 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撑在柳锋明的两腋之下,任由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卸在自己身上。 稳稳当当,磐石一般,不动如山。 梁煜衡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热血涌到头顶,反而让他的手脚都发冷发麻。 柳锋明在做什么? 梁煜衡脑海中隐约闪过某个画面,极快极模糊,却被他生生按住,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一路揪出来。 他想起火锅,鲜花和沙发,想起柳锋明酒意尚存的唇落在他的唇上,想起自己的手按住柳锋明的身体,两人一齐跌在柔软的沙发上—— 所以,柳锋明,迷迷糊糊的时候,总做这样的事吗? 一种……不包含理智和情感的……单纯的身体接触? 尚未来得及让记忆带着梁煜衡来到思绪的更深处,撞进他怀里的柳锋明猛然抬起头。 先是愣,然后就眨眼,接下来皱眉。 “你怎么在我家?” 看起来醒了,而且完全醒了。 梁煜衡缓缓松手,摊开,举起,做出警察叔叔经常见到但很少自己用到的投降姿势:“我送你回家。” 柳锋明退开两步,扶着额头将零散的记忆串在一起,边掩着嘴低咳边坐到床沿上。 冲他挥手:“谢谢,你回去吧。” 梁煜衡犹豫片刻,堂而皇之地跨坐在柳锋明面前的椅子上:“我不走。” “哈?”柳锋明觉得像是有一把锤子不轻不重地砸着他的太阳穴,皮肤底下的血管一跳一跳的胀痛:“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梁煜衡指了指一旁他今早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垃圾桶:“你暂时在我这里失去信任了,不去医院也得有个人陪着你。” 柳锋明瞥了一眼,像是某种伪装被揭穿,反而激起他心底虚弱的愤怒。一晚上三番五次被拗着性子来,他的耐心彻底耗尽。 梁煜衡遭他那双黑白分明但是现在烧得通红的大眼睛一瞪,忽然想起儿时看的《动物世界》里,一只受伤的年轻花豹。 这种习惯于独居猫科动物在受伤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喜欢把自己躲起来独自养伤。安静隐蔽意味着远离危险,获得喘息。 为了自保,孤独的捕食者会在受伤时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以喝退潜在的危险。 显然,把柳锋明这位获得了知名高等学府硕士学位的成年男性等同于野生动物,是一件有失偏颇的类比。 但在这一刻,梁煜衡大概意识到他急于把人赶走是出自某种类似的心态。 不——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碰上去。 这里是安全稳定且有很多人担心你身体健康的法治社会。 而我……我是—— 静默片刻,柳锋明忽然爆发出一阵咳嗽,然后仰倒在床上。 “随便你吧!”他听上去无可奈何又疲惫至极,“反正我家只有一张床!” “嗯,”梁煜衡走过去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嘘了一声。 “头疼就小点声喊,别喊坏了嗓子。坚持一会儿,我叫外卖送点药来,你吃了再睡。”
第13章 有迹可循 柳锋明本以为放弃抵抗就能安心睡一觉,没想到梁煜衡还不肯让他落个清净。 先是他头痛怕光,用被子蒙了头。梁煜衡却怕他憋气,说什么也要把被子扯掉。柳锋明病中无力,抢不过他,屈肘横挡在自己眼睛上。 安生不多一时,却又被人托着脑袋扶到床头靠住。 “张嘴。” 他以为是药,虽然昨晚吐得心有余悸,但确实头痛得厉害,犹豫片刻还是张开了嘴。 含进口中才发现是一口小米粥,和他发热时的口腔内部差不多的温度,水多米少,但是很香。 柳锋明睁开眼睛,不留神被灯光晃出一行泪,看见梁煜衡捧着个塑料碗坐在床沿上。 见他落泪,手忙脚乱:“怎么了这是?烫哭了?”下意识拿勺子往自己嘴里填了一口:“还行吧再放就凉了——” 梁煜衡顿住,握着廉价塑料汤匙的手不经意用力,勺柄一声脆响,从中间裂开。 他刚才,是不是,当着柳锋明的面儿,把对方用过的勺子塞进了自己嘴里来着? 犯罪既遂,销毁作案工具未遂,人赃并获,当场逮捕。 按照工作经验,他下面要说的最佳答案是“我坦白能不能给我从宽”,但通常版回答应该是:“我怎么了?” 一般的嫌疑人刚被警察逮住,都得先装两句傻。
2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