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管锌吻了一下他,“靖老师会是个好老师。”
“我只想成为一个好的爱人。爱你的人。”
“我也知道的。”管锌说。
他的药效叠加,睡意来的很迅速。靖岳还醒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卧在床上查阅起藏传佛教,但不够详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旧没搞明白藏传与净土宗之间的诸多差异,只觉得带有这样馥郁传奇色彩的玄学也有无法疗愈的地带。譬如,死亡。
经文译过,靖岳也看得半知半解,能确认的是在死亡区域它并没有太多的开示,只是说恐惧由未知诞生,想要克服对死亡的恐惧需要克服对未知的恐惧,可对于管锌来说死亡是已知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控的。
靖岳不知道管锌什么时候醒了,但其实他醒了一会儿了,靖岳页面的浏览信息也在他的眼波滚动。
忽而抬手,抽走靖岳的电子设备,置一侧,不曾言语,靖岳顿了一下,人往被子里躺,去牵管锌的手,问,“怎么醒了?”
管锌还是不说话,手稍用力带了带,靖岳就自觉自动地往管锌身上靠了靠,松了手,改将人抱着。
过了好一阵子,连靖岳都以为管锌已经再度睡去,却听见管锌开口,说,“超度只是形式化的存在。”
他停了一下,在黑夜里依据本能寻到了靖岳的脸,柔缓地摸,继而再补充,“我不惧怕死亡,亦无需超度。”他语气疏淡,像是即便灵魂坠落到地狱也不会有疼痛感的那种疏淡,“如果可以,我希望把为数不多的慰藉和福报都留给你。”
他感觉到靖岳脸部的肌肉在颤动,身体更是被他裹紧。换他不言语。
管锌想--靖岳实在太好了。于是,他将所有于心不忍的歉意都化成了一个拥抱,浅浅地,却极其真诚。然后吻,吻靖岳。
是的,他很抱歉--对靖岳,对自己,可也只能是抱歉,他好像,没办法把完整无缺管锌还给靖岳了。他愿意接受靖岳对他的所有制裁。
管锌没有停下来,一吻再吻,脑海里的碎片,若隐若现的过往,那些缥缈的梦,他无数次想捕捉却总是潦草收场得梦,于是他们彼此在心里画画,画那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只属于他与靖岳的意识流画作。
靖岳回应他。
堕入轮回,诚挚无怯懦。
或许是鉴于管锌对此堕落的排斥感,不同于第一次交融,靖岳狠了些许,管锌骂他也骂自己,说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这种事儿上总是无师自通。靖岳笑,连眼尾都带笑,动作却与表情大相径庭,大概是积攒太久所以充沛。
那些曾经无以贯穿的始终始终是伤痛。
3.
大约是第四日,朝早,坐在已有些年份的大巴车上--或者叫小巴也可以,完整的目的地是靖岳都还读不太明白名字的一个地方,他同管锌辩解说那些弯弯扭扭的文字比英语难得多。
管锌搭在他身上,半醒半睡地笑了下。
这是管锌新得来的习性--上车很容易就睡着,药物,酒精,都不够车辆的匀速行进好使。当然,他们也不够靖岳好使。
靖岳阅着蔡徵超实现发来的一系列信息--当地的情况,教学环境,师资力量......忽而想起什么,转过头同管锌讲话,“名字也不太好记。”
车里安静,管锌快要睡着,靖岳故意闹他,晃了晃肩膀,管锌没睁眼,继续靠着,说“嗯,不太好记。”
“不闹你了,你睡。”
“不睡了,陪你说说话就不乏了。”
话是这么说,却仍旧是不睁眼。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在十分钟后睡了去。但不算沉。
路不太好走,车晃来晃去,总是顺着靖岳的肩膀就慢慢滑下去,靖岳偏头看了看,怕他栽倒,便换姿势揽他,托着他的头,托一路。
如是若无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很轻,和声音一样,“睡吧。”
睡得浅,管锌的意识未有完全流放,一举一动管锌都感受得到,他想,他必须再坚持得久一点,让生命更有力量和长度一点,让他和靖岳共同精心守护的月亮的残缺来得更迟一点,让可能会荡然无存的吉光片羽刻录得更深切一点。
他在心里“嗯”了一声。仅仅只是“嗯”了一声,足矣。
靖岳说话时还在亲吻的余温里腾空,余光却停留在管锌的鼻尖儿,那是他余光缱绻的尽头。
他想起前几日才阅览过的的佛家禅语--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4.
还在路途,收到蔡徵超发来的信息,先是问靖岳还能不能收到信息,担心他们到了目的地后没有信号会失去联络,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尽管靖岳还是只回了“说重点”这三个字,蔡徵超不恼--恼不恼的靖岳也看不着,他只是再发了一则信息。
因为无权命令,所以更像请求。
--靖岳,你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靖岳狠狠地在内里吁出一口气,他偏头看管锌,仍睡。没有外泄,没有卸空,很好。他如此想。
但靖岳没有立时回复蔡徵超,他无法。这件事都朝着蔡徵超祈盼之中但并非事实的方向挺进--很明显,不止蔡徵超一人,所以他无法在自己承受着忧痛裹怀且不断加剧的痛苦的时候让别的同样在乎管锌的人被动沉浸。
“到了吗?”管锌动了动头,却没有抬起来,“还有多久?”
说完话管锌才起身,与靖岳呈半分离状态,靖岳抚了抚他的发,说,“快了。”
管锌追问,“快了是多久?”
靖岳收起手中提供资料和讯息的电子设备,又使坏,语气有浑浊的暗昧,“管医生想知道?”
管锌还没回答,听见靖岳说,“我这肩脖当枕头给你睡了那么久,你睡好了怎么说也要各个语调的靖老师都来一遍。”
莞尔,管锌问,“都有什么?”
靖岳有些得意,“各种爱我的......”
管锌抢在前面,唤他,“阿靖。”
他去握靖岳的手,珍视,说,“我爱你只有一种形状,就是爱你的形状。”
管锌说这话时温驯而决绝,没有声嘶力竭的表露,很淡然,淡然得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一般,明明被撕碎了心一腔的炙烈极其真实。无需证明。
5.
车到站,停下来。
靖岳被握的手反作用力,还紧了紧。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垂下眸,里面铺陈着片尾曲,寥若晨星的几个字--我亦飘零久。
第55章
1.
接待他们的人是现在在学校任教的老师,并非当地人,而是来自于四川,虽是汉人但能讲流利的藏语。
对方和靖岳一起拿车备箱的行李,说,“我也是你们的翻译。”
翻译这事儿靖岳曾前常干,但到了这里好像也不起作用了,只好说,“给你添麻烦了。”
那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介绍起自己,“刘川峰。”
靖岳重复了一遍名字,的确不太礼貌但很难不联想到《灌篮高手》。
由于靖岳重复名字时姓氏发了鼻音而非边音,于是刘川枫纠正道,“liú不是niú。fēng是山峰的峰不是枫叶的枫。”
显然,他对别人会误解他名字的事儿已然有了心里预算。
不得不承认,靖岳这种刚建立起来的还不填深厚的同属于“低海拔人”的认同感瞬间被刘川峰这句话浇灭--所谓“低海拔人”无非是靖岳一直担忧管锌的身体吃不消这海拔差。
而这点小动静刘川峰并未察觉,他带着靖岳和管锌前往宿舍。所谓的宿舍。
“阿里地区本身就地广人稀,贫瘠,教育资源匮乏,这里更是。”刘川峰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却因为音域传播的方向而略显虚弱,“你们来我们很高兴,但能提供的真的不多。”
见靖岳没搭腔,管锌便添了句,“没关系。”
是没关系,需要点煤油灯的防空洞他们都住过。
刘川峰回过头来对他们笑了一笑,说,“你们先整理一下,明天再开展工作。”他指了指十几米开外的另一个棚子,又说,“我就住在那,有什么事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管锌点头致谢,又把之前靖岳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但他是下意识的,并非有意模仿,想来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习性自然而然起来,他说,“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刘川峰离开后靖岳才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这个棚子来,三下五除二地扫两眼就窥见全部,还真真儿是和防空洞不相上下,或许在面积方面防空洞还更胜一筹。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个临时搭的棚子,说帐篷都有些抬举,毕竟连地垫都没有,更别提毡房这样的规格了。
靖岳把行李放在一旁,没整理,而是伫立在棚子前,环抱着胸,望着这觅觅山川不言不语。
管锌也走过去,语气谈不上严厉,只是问,“靖老师,你的教案不做了吗?”
靖岳像是雕塑一样,仍旧是无动于衷,仍旧是望着觅觅山川,仍旧是不言不语,管锌见硬泡不行改软磨,“还气?!”他伸手去挽靖岳是轻而易举能得逞的事,但他没有,他也只是站在那里,问道,“靖老师还记得绿色的绿怎么打拼音吗?”
靖岳的眸色黯下来,听见管锌继续说,“我们的拼音文化正在被腐蚀,谁还记得绿的拼音不是lv而是lu上面加两点呢(ǜ)?
“你来得这里做教育工作就理应接受一切,这才是你,这才是我的靖老师。”
管锌这时才伸手去挽靖岳,捏了捏手臂,靖岳手臂滑落,手掌回握,有些微被误解后的委屈,说,“管医生,我没那么小气。”
首先,他不至于为了刘川峰纠正他拼音发音的错误而生气。
其次,他看过资料,刘川峰大学毕业也不过一年,可就在刘川峰回过头来朝着他和管锌笑那一下的时候,靖岳觉得他的笑容再真实也是沧桑的有风霜的。那是雪域高原上热烈的青春。倘若他要为此而恼,就真的不是靖岳了。
他紧了紧管锌的手,说,“我在想,蔡徵超这选的什么地方?!”他偏过头看管锌,“那混蛋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管锌眼角扬起来,坦然,他看着眼前看着他的人,知道他没有变,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他说,“You know what, William Shakespeare said that the word is my oyster,but,people forget the second is,which I with sword will open.”(你知道威廉·莎士比亚说过世界是我的牡蛎这样的话吗?可人们总是忘了下半句--我将以利刃凿开。)
他说,“锌,我将以利刃凿开。”
管锌点头,说,“我知道。”
无论别人知不知道,他都知道。
2.
普布是周四,边巴是周六,桑珠是称心如意,德吉是平安幸福,金珠是解放,卓玛是度母,卓嘎是白度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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