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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昼短

时间:2024-06-04 18:00:02  状态:完结  作者:第十四卦

  靖岳背这些比背英文单词用功,在课堂上叫错名字这样的情形,他始终是不愿发生的。

  做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理应循循善诱,可因材施教这样的事在这里貌似不太成立--基础教育可以以严厉的手段强迫学生完成,但高效获取知识到底是比较困难的,靖岳想用自己的方式教他们。

  “靖老师!靖老师!”一个学生跑进这间并不宽绰的棚子,靖岳闻声起身去看,没想到被学生一头撞到了腹部,还真是挺急的,撞得靖岳生疼,手里的本子都掉地上了,他没着急捡,先是问那个学生,“头有没有事?”

  在藏族,头顶被视为神圣的部位,除非是长辈或高僧,否则别人不可以随意触摸。靖岳的肚子绝对没有要冒犯的意思。他发誓。

  等学生抬起头来靖岳才对上号--祖巴,他的阿爷是一名藏医,管锌最近常常去他家。

  “.”祖巴也一下子被撞懵了,语言系统还没转换过来,用藏语说的对不起,说完了才想起来,于是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但其实在语言方面,靖岳是有些天赋的--虽然他始终都坚持认为比起天赋,高强度的重复性更有利于学语言--来这里半个月了,除了简单的日常的藏语以外,一些用于教学工作的他也学了不少--那是他从刘川峰那里偷师得来的。

  他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至少现在不会。

  “没关系。”靖岳这时候才屈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本子,问祖巴,“你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比起英语课藏区的孩子们更喜欢体育课,而且他们本身就带有出色的体育天赋。

  祖巴看着靖岳,带着点羞涩地笑,看起来有点憨--不,不是憨,是淳朴,紧接着,祖巴从藏服里掏出来一本书,递给靖岳,小声地问他,“靖老师可以教我吗?”

  靖岳捡起自己的本子,看清楚祖巴手里的书,是一本很出名但靖岳并没有看过的书。

  靖岳就那么蹲着,没有站起来,“你想我教你什么?”

  靖岳不知道怎么跟祖巴解释他手里那本书的封面写着《Le Petit Prince》(《小王子》),这是法语,不是英语,同属于靖岳的盲区。

  而祖巴也不知道靖岳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便不明所以的看着靖岳,那清澈透明的眼神像是要将他望至穷尽地猛烈,也是在这时候大S忽然觉得他被祖巴撞过的腹部有剧烈的痉挛攫住了他,是一种抽象化的空虚和无力。

  醒来后管锌看着祖巴,神情很落寞,甚至颓丧,却因为害怕书上又褶皱不肯捏一下,只是拿着,靖岳从祖巴那里知道这是捐赠来的书的出处,但因为是外语没有学生领取,他就拿了,但其实他也看不明白。

  祖巴把书抱在怀里,垂下头来,像是犯了错的样子--但其实他并没有,“我想把许多的文字都变成藏语,我想让大家都看得明白。”

  靖岳摸摸祖巴的脸,说,“好,靖老师教你。”

  3.

  “他眼睛里的光像黑夜的一道闪电。”于傍晚--靖岳把会这个桥段复述给祖巴从家里回来的管锌时管锌担忧的不是未来,而是极其幽暗的当下,他说,“我在想,我们做的事,很有意义。”

  管锌盘腿在地上太久,腿发麻,霎时间起不来,索性整个人栽过去靖岳怀里。抱。

  “阿靖,用猪血浇柚子树结出来的柚子果实真的会有血丝。”管锌忽然说起这个,这是当年靖岳在贵州支教时管锌去寻他所听见的他与学生的对话,靖岳并不讶异管锌一记记了这么些年,讶异的是他真的这么去追一个答案了,他听见管锌说,“柚子树会结果的。”顿了顿,“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不用靖岳明明白白说出口,单单是从他复述那个短小又并不精悍的故事开始管锌就知道靖岳那突如的腹部疼痛是因何而来,他太知道靖岳了,所以无论是把那些孙天明说过的满墙的书籍捐赠出来,还是他内心震荡决定做一名翻译的决定,管锌都支持。做什么他都支持。

  靖岳尝试着松手直到确认人还稳稳在怀里,暗松一口气,吻他的眉心,想起身倒水给他喝。

  但他没有。

  管锌的内心是被割伤后又缝补过的,昧旦之时的光尚且不能透过修补过后的伤痕和裂缝照亮他,更别说夜袭,可就是这样破衰的身体还是一下又一下地捋在靖岳的背后,参透他的,依顺他的,执迷他的每一句都像是一团炯炯的火快要把他点着,像是上古秘术在召唤他。

  这棚房,狭小又澄廓。狭小到只装得下两个人的拥抱,澄廓到又能将靖岳的思绪都百转千回地绕了又绕,流转再流转。

  4.

  夜幕降下来,生命又失去了一部分。

  他是。管锌更是。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世界和平才能是事实而非愿望


第56章

  1.

  要不是为了这一件事,靖岳也不打算和刘川峰出来一趟,而这件事靖岳非常迫切地想要办成,办好。

  意外的是收到了阿那尔的邮件--其实是在早前让蔡徵超帮忙安排图书捐赠事宜的时候就已经收到,只是那时候太匆忙,靖岳并没有查阅--她在邮件里写她这个秋季就会去俄罗斯的西南部,她写那里会更冷,一地雪白,她写她喜欢那样的无人问津的凝滞和平淡。

  还有。

  --如果快乐太难,那我祝你们平安。

  在西藏比在新疆更符合避世的状态--虽然靖岳和管锌都无意做当代陶渊明,何况这里并不太优良的信号和网络让生活更原始,但内心的快乐仍旧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靖岳回她。

  --那我祝你快乐。

  只愿草木间,长风起,不扰尧心。

  这则邮件回复后蔡徵超还没回过电话来,刘川峰递给靖岳一瓶水,说,“干净的。”

  靖岳当然知道是干净的,这是瓶装水,他接过来时见到刘川峰捧着一个类似古时候行军打仗的士兵会用来装水的水袋喝水,他问,“牛皮的吗?”

  刘川峰先是没回答,等喝完水后塞好塞子,又递过去水袋,说,“你摸摸。”

  靖岳没摸,他拧开瓶盖,也喝水,说,“我是英语老师又不是皮质鉴定师。”

  刘川峰哈哈大笑几声,把水袋收起来,手却没有离开它,与头先的嬉笑不同,他换了一种哀语气,说,“牛皮是用来吹的,我这是羊皮的。”

  那种语气靖岳难以形容,是多重情绪的掺杂,猛然间像水纹一样荡开,层层叠叠。

  靖岳说,“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是皮质的装水不会有味道不?”

  刘川峰顿了一下,摇头,说,“反正我觉得没有。”

  大概是热,他撩起袖子,把一只脚抬高踩在石阶上,靖岳还算规矩地打量了一下他,还没说话,刘川峰先说了。

  “我知道,这个坐姿对脊柱不好,之前管医生讲过。”

  这事儿其实靖岳是不知道的,他也没必要去留意刘川峰的体态,吸引他的是他手臂上的那串藏文--。

  后知后觉,刘川峰这才发现靖岳在看什么,毫不掩饰,甚至把手臂尽量往靖岳的方向伸,问他,“英语老师看得懂吗?”

  靖岳对他这一举措委实是愣了一下,觉得这人怎么老是把东西往他跟前儿送,随后笑道,“你都知道是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那里看得懂。

  他没有说假话,饶是他有语言天赋,也学了一些藏语,但他的确还是看不懂,不过,他能猜得到。

  他听这里的学生讲过--凌乱,但最终汇成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更早多年以前,川藏某校区有一位从这里去支援的女教师,在山体塌方时为了保护学生而被掩埋,被救援部队找到挖掘出来的时候肉体已经开始腐烂。

  她叫,旦增喜绕。

  她没有留在川藏,也没有回来这里,而是被秃鹫带去了天空。据说。

  这是刘川峰后来来到这里并留下来的原因。听闻。

  靖岳喝完水,拧瓶盖,觉得这名字与愿想太违和,既没有增喜,也没有喜绕。

  刘川峰大概是不知道靖岳知道这些的,或者是知道也不太在意,笑了下,收拾好水袋,也收拾好袖子,从台阶上一大步就跨下来,“走吧,别干等了,先去到地方再说。”

  靖岳捏了一下瓶子,揣在裤兜里,“等等,我还想打个电话。”

  刘川峰“哦”一声,又坐回去,仍然是那个管锌所说的对脊柱不太友好的坐姿。

  2.

  靖岳不是忽然很想他们的,是一直都在想的。

  那个电话打给了容茉,容茉知道他们去了西藏,远离新川的那么遥不可及又神秘的地方。

  靖岳也没有察觉到他那声“妈”叫得略微有些生涩,也不难怪,毕竟那么久都没有称谓过这个称谓了。

  “家里都好,七七也很好。”容茉在电话里这么说,音色没有被任何东西绑架,很平缓,“她有努力抵抗。”

  那么你呢?那么他呢?那么你们呢?

  容茉终究是没有问的,她一向擅于隐藏,偶尔言不由衷,这些,靖岳都明白。

  “他也是。”靖岳说,“妈,我们也是,也都很好。”

  然后是漫长的无言,这不是理想状态却又在想象之中。

  容茉没有讲的是,管铱因为身体原因上学报道比同班的其他同学晚了些,所以她的课本是写好名字发下来的,而管铱的桌上的那些写好名字每一本课本,每一本,都用涂改液遮盖了“管”字,那些书本上雪白的印迹不会说假话,至少,容茉可以确认管铱知道了某些事,某些他们都极力覆盖不愿再次揭露的事。

  容茉在管铱身上看到了高中时候的管锌,忧郁,敏感,相较之下管锌多了一分理智--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管锌比这时候的管铱年长不少,而管铱,本身已经被遗弃了许多抉择的资格,出身背景又平添几分悲凉底色。

  管铱遇到容茉是幸运的,或者也说不清是不是幸运的,这样的事情不到最后都很难定性,就好似当年容茉让管锌帮靖岳补课一样,不知道是解救管锌,还是为以后埋下了祸根。

  高二分科对管锌来说,对管锌这样的家庭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学校有要紧的事--家长会--无论出于升学率考虑还是未来的隐忧考虑。家长会这件事管锌从来就是没参与过的,从管锌加入这个学校开始,班主任是明确过的,时间地点人物主题,这要搁作文里就是半个大纲。但每每这样的时候管锌的座位都是空的,那时候老班也问过,管锌只是低头连眼神的接触也避开,连初升高这样的家长会都不以为然,更别提高二。

  容茉比靖岳想象中晚出教室--因为他不堪入目的数学成绩--也没着急回家,她看着靖岳与另一个男孩子站在一旁等待,容茉记得他的名字,靖岳提起过。容茉让靖岳等着,却让管锌带她绕走操场走走,管锌会望靖岳一眼,并不是怯懦,也不是征求意见,只是告诉靖岳--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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