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锌在等一个人。 回来的那八十五分钟的车程漫长得像酒醉的人急尿又急呕,仿佛酒虫要把他侵蚀掉。靖岳以为,这已经足够令他痛苦和难受,但他还是低估了上天捉弄人的能力。 直到他见到管锌,他才知道,想要替一个人担下所有的折磨是多么的求而不得。 10. 终究是没能回到家,管锌住院了。 容莉着急上火的,她大概是怕了,怕管锌像黎根那样,于是不分昼夜地守着,靖驰牧和容茉怎么劝都没用,容茉让她带管铱也不起作用,她也好似魔怔了那样就一直守着管锌。 到后尾谁也也不劝了,容莉的坚决不容动摇。 因为容莉一句“你们不能两个都不上学”靖岳被赶去学校,尽管他其实压根儿分不出一丝心思来学习。 那个下午的课四点半结束,一下课他便往医院跑。 是没想到会遇到孙天明的。 管锌打着营养针,睡得朦朦胧胧的,容莉还是在一旁守着,右手边的柜子上棉签,水杯,水果,保温杯盛着汤,满满当当。 “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是孙天明说的第一句话。 靖岳的眼神在管锌身上没有离开,也没有避开任何人,容莉,孙天明,亦或是隔壁病床的阿姨。在孙天明言语之前,其实靖岳想过,或许他来看望管锌--通过蔡徵超--仅仅是看望。但孙天明开了这个口,用一种亏欠的语气,他知道,可能远不止此。 的确。 11. 论坛是蔡栀毓发布,且,找了水军散布的,不只是靖岳,孙天明听到的时候也不敢信。 可事实如此,容不得狡辩。何况狡辩的目的是什么呢。 孙天明的抱歉的话语都还没说完整蔡栀毓已经站在病房门口,她轻轻叩了几下门。 靖岳想留时间给他们自己处理,让他们去住院部外面,孙天明拽上了靖岳,“你应该在的,就算替管锌。” “其实没必要。”靖岳撤开了被拽着的手臂,“不重要了。” 他是真的觉得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究谁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孙天明欲再拉靖岳来着,手顿在了半空,飘过来的是蔡栀毓出现在这里说的第一句话。 “孙天明,我怀孕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靖岳都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离开,或者是孙天明和蔡栀毓离开,总之,这个当下他们三个人不适合出现在同一空间。平面,立体面都不适合。 但蔡栀毓张开双臂挡在病房的门口,她望向靖岳的眼神有一些抱歉,一些。没错。只是一些。靖岳从她像斜阳一样低下去的神色里读出来的更多的是不甘。 尽管靖岳也不明白她的不甘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来。 “别吵到他。”从外面打水回来的容莉抬眼看了看靖岳,错开身子进了病房,“别在这里谈。” 她没有看蔡栀毓和孙天明,许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境去看向他们,她的修养不容许她放肆粗鄙,但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是内心柔软的姥姥。 这种场面让靖岳也很无助,他作为唯一一个在这个交集里最交的人只得“嗯”一声,随后像是带路似地率先离开病房,孙天明随后,蔡栀毓再随后。 一列各有心思的队伍。
第27章 1. 在医院的那棵大榕树下,蔡栀毓面对孙天明和靖岳最终崩溃了。 “是,都是我做的。我只是不希望我哥哥那么辛苦地爱一个人我有错吗?”她任凭自己的泪滑落,莫名让靖岳觉得好像她怕抬任何一只手抹掉眼泪都会给孙天明多一分说离开的可乘之机一般,“我有错,我错了还不行吗?” 靖岳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下--这认错的态度。 “孙天明,我真的,怀孕了。” 对于蔡栀毓的泣不成声靖岳觉得自己很多余,离开和不离开都成了问题,他也不躲了,一屁股坐在孙天明旁边的花台子上。总有些事是需要面对的。 “你生我养,你不生你要我怎么负责你也可以讲,但我和你没可能了。” 蔡栀毓几乎是歇斯底里,抛去了她所有的端庄大方,没有在乎体不体面,“孙天明!” 孙天明平静得像一湖死潭,“嗯,我在,你有火冲我发吧。” 蔡栀毓抽泣到只剩下气音,半蹲在孙天明面前,伸手去拉孙天明,再度流露出那样不甘的神情,“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孙天明叫她的名字,全名,“蔡栀毓,你伤害到我的朋友了。” “孙天明,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比不上你的朋友吗?” 这话震慑力挺足的,若问的是靖岳想来靖岳也不知如何回答的是好,靖岳再一次想逃离,忍住了,他自私地想听听孙天明如何作答。 “你说话,是不是他们比我们重要?” 们。这个字莫名吊诡了。 蔡栀毓到底还是跪了下去,也许是体力不支吧。 “小毓。”孙天明这么叫她,蔡栀毓也愣了愣,眼泪没断线,流个不停,“他们的爱情也是爱情。”孙天明扶她起身,大概是怕她亏了身子,“他们,比我们,比大多数人都辛苦得多得多。” 孙天明继续说,“你知道躺在里面的人经历过什么吗?蔡徵超同你讲过吗?”孙天明没回头但手指向后方的住院部,“小毓,蔡徵超都不敢这么做,你怎么敢?” “我们同龄,他却早就历经千疮百孔。”他帮蔡栀毓抹干眼泪,“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爱的人了。”孙天明加了重音,“‘再也’的意思,你明白吗?” 靖岳不欲再听起身便要离开。 和第一次第二次见到的蔡栀毓不一样,她哭腔明显泪痕因重复而显得深重,阻扰靖岳迈步子的动作也用了力,靖岳被她扯得绊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靖岳深呼吸了一口气,很淡地问,“蔡徵超知道吗?” 蔡栀毓摇头,眼泪好像决了堤似的无穷无尽。 “我去看看他。”这是靖岳找到的最好的理由,几步后再顿足,他叫了一声,“孙天明。” 他转过身看着孙天明,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都还是一起撒泼打滚抄作业的同学的时候,孙天明在知道他和管锌的事后也选择了缄默,并承诺会守口如瓶,这么多年他是在身体力行地践行自己的诺言。 靖岳适才听他的话并不是没有触动,事实上他很感激,感激孙天明设身处地的理解,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感谢的致辞来。 取而代之的是,“你们好好谈谈吧。” 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不管你用哪种方式。 他不再理会孙天明和蔡栀毓,转身离开的时候略显绝情,这份绝情里有他对自己不能把那份感谢宣之于口的包庇。 2. 管锌的伤痕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光是左手臂上就四条杠,蔡徵超告诉靖岳说是他为了克制住自己忍不了会找靖岳怕影响靖岳实习进度才自残的,靖岳心疼得命都没了半条,连呼吸都好像一直在滞空。 容莉给靖岳倒了杯温水,顺了顺他的背,“现在心疼啊,早干嘛去了?” “姥,我什么时候不心疼他啊。” “心疼还舍得让他遭这些罪。” 容莉用的陈述语气,心底里并没有责怪靖岳的意思,这么说大抵是为了让他长记性,却戳到了靖岳的肺管子,他低下(战略间隔)身去,柔缓地抚摸管锌的伤疤,“不舍得,好不舍得。” 管锌太憔悴了,生理心理双重折磨下人瘦了一大圈剩个皮包骨,本就没什么好余地的手臂还插着针管贴着棉布。 靖岳把头埋在管锌的胸膛,那个刻着“Carpe diem”的位置,手也握住,他是真的好不舍得。 3. 容莉手碰了碰管锌的额头,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和靖岳说话。 “不烧了,不知道还难受不。” 她手背上凸(战略间隔)起青色血管像是一条条盘踞于此的小蛇,靖岳一时间不知道该疼管锌还是疼容莉。他还能在学校和医院的奔走间打个盹儿,而容莉已经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好些天了。 靖岳去我容莉的手:“姥,你眼睛都红了。” “人老了觉少,我没事。”大概是不想沉寂在这种气氛里,转个话锋又改了种语气,即使是听起来好像对靖岳是没好气的语气,“再说了,人是我守着的,他醒来得看到我,不能让你这白眼狼占了便宜。” “姥......” “姥姥。” 管锌醒来叫人,比靖岳叫得完整。 “孩子!”容莉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好些了吗?” 管锌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貌似还点了一下头:“好的,不难受。” 容莉连连“嗯嗯”声,涕泗就要纵横,她忽然起身,对靖岳说:“我出去一趟,你给我看紧点。” 不知道她是不想在两个小辈面前失了态还是想把空间留给他们。大概,都有。 靖岳握管锌的手,不敢重又不想太轻,把他的指尖儿含在唇齿契合之处。管锌也不言语,由着靖岳亲吻,他只是轻轻动一下被捏着的食指,勾在靖岳的唇齿间,脸上还挂住一抹穿凿的笑。 靖岳垂下眸来,问他,“你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值得。” “管锌,你如果这样和我兑换值得与否我会生气的。” 靖岳说着气话,手却不舍得撒开。 管锌说话有些吃力:“阿靖,别气,阿靖,真的别气。” 靖岳还是不理不说话,故意地将头转向另一边,他恼,恼管锌错误的以物换物的途经。 小孩子置气一样的,“叫阿靖也不顶用。” “你别不看我,你看看我。阿靖,我想亲亲你。” 管锌的手指又动了动,大病未愈的关系说话很小声,可明明很小声却有如雷贯耳之势,靖岳鼻头酸得紧,手捏得紧,心抽抽得紧,疼得紧,爱得紧,但始终拒绝眼泪的滑落。 “不亲,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听。”他回过脸来,看着管锌,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庞,“管锌,你怎么这么野?啊?你就这么剜我心?” 管锌的睫毛颤巍着,他是个病人,虚弱得无法克制自己,泪顺着眼角滑落,靖岳替他拭去,他听见靖岳说,“管锌,我好疼啊,好疼好疼。” 他疼,也心疼。 靖岳最终还是落了一吻在管锌的嘴唇,浅浅的,怕弄疼了管锌,但留了一会儿,实在不舍得分开。 靖岳就那么凑在唇边,似有若无地触碰,“管锌,好起来,我陪着你。” “你怎么不叫锌了。” 管锌另一只扎着针头的手扫了扫靖岳的手背,言语里充斥着委屈,靖岳不知道他哪来的委屈却也再没忍住,一滴泪滴在了管锌的脸颊,一滴挂在睫毛。没能挂太久,随重力而去,浸在管锌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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