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牵扯不明的因果关系,请她不必自责。” 这是管锌的原话。一字不差。 没有血色的脸,上下嘴唇的翕合映入眼帘后尤显苍白。 就是这样无力的唇齿说着这般具有穿透力的话语。 靖岳和蔡徵超都沉默了,他们知道,在这样有力道的陈述面前再回应什么都是缥缈的。 “她在论坛发布的,其实,大部分也是事实并非杜撰,我不能因为曾经想要隐藏而矢口否认。” 管锌扎着针管的手只浅浅抬了一瞬靖岳便伸过去握住,他只握着指关节的部分,也不忍心用力。 像是用了好大的劲儿才笑了笑,管锌说,“我有你就很好很好了。” 从此以后,可以什么都不隐藏,连自尊也放低,只是靠着你,依偎着你,爱你,足矣。 靖岳只觉得那只手好凉,他心疼,但他不允许自己在这时候失去作为后盾的坚韧,于是“迁怒”蔡徵超。 “蔡徵超,你能不能研发个新课题?” “嗯?” “输液的液体为什么不能是温暖的?病人的手好凉。” 蔡徵超哭笑不得,看他们肆无忌惮地牵手,欣慰却避不开有些酸楚,他无奈地摇摇头,“强人所难。” 靖岳以释放“敌意”的方式自我谅解,“这都不行,还博士!” 管锌拖着长长的尾音,气息不太均匀,“要不还是你转专业考研吧......” 虽未指名道姓倒也不含糊其辞,指代很明确,“那你某学长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蔡徵超好像忍无可忍又不能无需再忍只能被动接受那样的,吁出一口气后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撑着太阳穴,看不出是笑了还是没有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或者,是难过。 2. 那日晚些时分靖岳送蔡徵超离开医院在电梯门口等待的时候,蔡徵超盯着靖岳看了一眼,掠过一丝他自己都很难准确形容的情绪,于是换成简单的表达,他说,“我到底是来晚了。” 是的,蔡徵超曾经听管锌亲口告诉他--上初中时我就有一个喜欢的人,一直喜欢,以后也会喜欢。只是蔡徵超没想到他喜欢谁。事实上,就算想到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靖岳疑惑地皱皱眉,又舒展开来,没言语,也没有挥手和蔡徵超道别,只扬了扬头略略示意,他好像并不在乎那点儿疑惑的谜底究竟是什么,对他来说本也不重要。 终究蔡徵超还是不懂,从来都不是先来后到,是--让我们相爱否则死1的霸道,是我栽树必须我乘凉的占有。靖岳和管锌的这些年也并非一马平川,也迷惑过,也遗憾过,也逃避过,也不知今夕何夕过。 无所谓,没关系,因为结局是在一起,没有--过。 3. 返回时走到门口遇到了管锌的主治医生,一个眼色靖岳就复跟了出去。 医生避开管锌的交流还是被管锌知道,阴差阳错。 容莉送了晚餐来管锌也只喝了点汤,没多劝,只嘱咐他哪里不舒服或者别的什么一定要讲。 他讲了,在靖岳守着他的夜晚,在靖岳深浅不一地吻他的夜晚。 4. “靖岳,我爱你。” 5. “可阿靖,我也爱别人,我也爱蔡徵超。” 6. “阿靖,过你的生活,离开我好了。” 7. 管锌虽不是心理医生,但他起码是医学生,不讨论医学原理,最最基本的,如果当医生都摇头--说已经尽力接下来无能为力、说需要长期治疗也不一定会痊愈、说需要时刻关注病人情绪--的时候,意味着他的病情已然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也许是个不恰当的比喻,这也是一件可持续发展事件。 如果,如果靖岳不离开,靖岳就不得不接受这一切。 如果,如果靖岳不离开,管锌只能想办法用力把他推开。 8. “管锌,管铱怎么办?爸妈怎么办?姥姥怎么办? “我怎么办?” 靖岳把自己留在最后,是强调更是最痛苦。 “管锌,你不能这么自私。” 管锌别开头,两秒,被靖岳掰回来面对着自己,靖岳的目光炯炯得仿佛能从中燃起熊熊大火。 管锌生起酸楚,像输送到体内的药剂,遍布到身体的细枝末节。 漫天飞舞的流言他不怕,六百多天的思念之苦他也熬过,破碎的家庭里疯的疯死的死他也经历过,病痛的折磨令他无力支撑所以自残的行为他也尝试过。 他原以为什么都困不住自己了。 原来不是的。 他还是会害怕的,靖岳是很深的牵绊,是从一开始就不合时宜但弥足深陷不能自拔地喜欢。 喜欢。怦然心动。沉溺其中。一发不可收拾。 “管锌,你确定,要我,离开? “再一次,离开?” 靖岳的问话断得不成样子,生怕说快了一点儿管锌就头脑发热地应了,他手握管锌握得特别紧,不知道是威胁还是警告,是不舍或者害怕。 有一段寂静的时间,他们未曾开口也未曾移开过目光。管锌迟迟未言语,靖岳的心有些疲惫。 如同在寺庙祈愿,祈盼得多了一落空就像秤砣不听称使唤地游离,离平衡越来越远。 靖岳松了手,只虚虚掩着一点点,他说,“好,我知道了。” 虚着的那一点点也逐渐和管锌的皮肤剥离。 也许是从来没有真的想让他离开,也许是“再一次”这三个字勾起太多的不堪回首,管锌,靖岳,都不想再回过去一次,重蹈覆辙毫无意义。 管锌急忙拽住靖岳即将腾空的指尖儿,死死地,耗尽了半生力气。 “阿靖,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他挪动手,咬他的指尖儿,轻轻地,好像在小孩子在舔舐来之不易的雪糕筒。 “我走得很慢,你等等我,行吗?嗯?” 尾音落在吻上,眼泪黏在唇上。 他再说了一遍,“I am a slow walker, but I never walk backwards.”2 靖岳抱他抱得好扎实,扎实得再紧一点点呼吸机都会叫唤,但他们都觉得很畅快,好似但凡分离一点点的空隙都会让彼此觉得不真切,“Totally you are.” “阿靖,我没有真的想你离开。” “我知道。” 靖岳是逼他的,如果不到这一步,管锌大概是又可以欺骗自己,然后欺骗所有人,靖岳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吻管锌的眼眸,流连忘返。 “那你说,你爱我还是蔡徵超,亦或是,很多人?” “没有。骗你的。只有你。”管锌由着他吻,唇覆在他的脖颈,“阿靖,我只有你。” 靖岳“嗯”了一声,像计谋得逞的满足,甘之如饴。 9. 月光透过窗台洒进来,斑驳的光泽。 10. 出院那一天靖驰牧来了。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不愿意来看管锌,是真的忙得脱不开身,这世间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常常,连容茉都鲜少见到他。 他对管锌说的话听起来严苛,“一年,你读完先算。” 但管锌明白,那个年代,那个契机,靖驰牧多少动用了点关系。 管锌也好,靖岳也好,亦或是容茉,都知道这样做或多或少会对靖驰牧的工作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但能影响多少,影响到哪一步他们又没有特别明晰的认知。 容莉没讲错,孩子只是孩子,很多时候对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只不过半知半解。 11. 那一年,管锌挺了过去,起码是毕业而不是肄业,这都后话了。 12. 出院后管锌和靖岳并没有搬回去家里住,搬回去那个曾经让管锌自我吞噬孤独的房子里。 说起来还挺戏剧化的,这房子竟然是孙天明收拾的。 在蔡徵超和靖岳在医院的连廊谈话看不到孙天明和蔡栀毓时,孙天明给靖岳发过信息。 --抱歉已经说烂了,但还是要说。 --靖岳,抱歉。 --管锌,抱歉。 --这件事的后果我来承担,有事你吩咐我就行。 靖岳没跟他客气,在他和管锌短暂的情感拉扯后,他也回复了孙天明信息。 --请把以下地址的房间整理归置,谢谢。 后续附上了详细的地址。 13. 没有人问为什么要搬去那里,或者说搬回更准确,连管锌这么决定的时候靖岳也没有问。 既不是宝岛也不是乌托邦更谈不上心灵的一片净土。可这又有什么妨碍?管锌在那里投放了太多情绪,好的坏的,他都要一点点拾回来。 就像明知道没有结果也要去爱,他没办法振振有词地说自己不在乎结果。他需要,他们都需要,需要用这样的态度去维系这样的一种存在方式。即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爱他都爱得很沉默,但也只是沉默,和爱的形态无关。 他们太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沉溺于对方,都来不及爱上别人就爱上彼此了。 一直。 【作者有话说】 1.张悦然 2.亚伯拉罕.林肯
第30章 容茉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回家过年的时候管锌还在睡觉1.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凉了,他睡得越来越多,像是动物冬眠,像有嗜睡症。靖岳问过医生,说是药物的确对睡眠有一些影响,但他病了,病了是要吃药治疗的。既然药不能停,因此异于常人的睡眠状态也没有改善。 靖岳在电话里说要回去的。 多半是靖岳的语气里有生活兴致并不高昂的气息--尽管它气若游丝--这让容茉很想问些什么,譬如关于他和管锌的现状,关于管锌的病情,关于他的生活点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但容茉什么都没问。 “照顾好自己。” 她这么说的。靖岳在通信设备的另一头,点头。 “照顾好他。” 末了容茉还是加了一句,随即挂断电话。靖岳对着已经挂断电话傻笑,他笑容茉,笑她明明关心却又逃避自己的关心便可以在心里说服自己不曾表现得很在乎过,真是可爱的母亲。 靖岳躺下凑在管锌耳边,他不清楚管锌有没有被电话吵到,管锌翻了个身回抱住他。 靖岳像被娇宠坏了小宠物那样嗅了嗅管锌的发,“再睡太阳晒到屁股了。” 管锌睡的发懵,语焉不详但逻辑清晰,“窗户近你那边,晒也先晒你的屁股。” 靖岳憨笑,揽得更紧,管锌也可以不需要阳光,他又不是向日葵。但假设他需要,假设他是向日葵,那靖岳便是太阳,已经照亮他了。 那段时间管锌的各方面的输出都像是挤一管濒临死亡的牙膏,用尽全力也只能得到一星半点的固态物,而靖岳的存在就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解读--我们可以反着来。其实,用到尽头的牙膏可以减掉尾部,从另一头挤出来相对完整的膏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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