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着叔叔上学的时间去找他道歉。 他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听完我磕磕绊绊的背稿——这份道歉信我写了一晚上,查了很多字,背得我头晕脑胀。 我看到他笑了笑,温暖的手心摸上我的头,轻轻揉了一把。 “好啦,写得很棒。乖,回去吧……叔叔原谅你了。” 他背着书包匆匆地出门,给我留下一个身穿深蓝色校服、却异常挺拔的背影。 …… 两个背影透过十几年时光重叠再会,他进了办公室门,而我踩着上课铃声,在班主任委婉又谴责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告诉我,他原谅我了。
第39章 很乖 可这一天并没有随着叔叔的原谅变得好转。 中午放学前,我得到班主任的通知,叔叔让我自己吃饭。到了晚自习课间,父亲又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从今天起放学后去奶奶家,他司机会来接我。 我扭头去了叔叔办公室——不在。今天又不是语文晚自习,他也不需要坐班,平常只是因为等我,他才会留到我们放学。 我忽地意识到,好像儿时的那一句话一语成谶,叔叔不要我了。 他原谅了我两日前禽兽的行径,但也只是原谅。 他在规避与我有关的任何事,他不愿我成为日后的变数。 ……他不要我了。 心变得很空,这种胸腔中的失落与愤懑感在次日的语文课达到了顶峰。 叔叔没有点我回答问题,上次周测优秀作文展示的是白芷和另一个同学的。我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看他偶尔转过来的刺痛的眼神,他像是怕我难过,说还有几个同学也写得不错,第一个念的是我的名字。 这天,他在隔壁二班的课是上午最后一节。按照平日的习惯,他便不回办公室了,直接来我们班找我,带我回家。 但他已经不要我了。所以下了第四节 课,我和几个哥们一起出了门,同桌嚷嚷着要去校外吃黄焖鸡,李霁跟他犟,要去吃麻辣烫。 这俩人意见不合找我参谋,我还在思考,可就在出门的一瞬间,我看到叔叔从隔壁班出来,习惯性地朝着我们班方向走。 我们的目光像相向而行的远光灯直挺挺地撞上,彼此都被对方的失神刺痛了双眼。 他的步子乱了一拍,慌忙地停住,睫毛不安地眨了眨,眼神里有错乱的狼狈,或许我还能看到些许的自责。 “你们先去吃饭。”我对同桌和李霁摆了摆手,抛弃了他们,又走向愣在原地的叔叔。二班几个熟人跟我打了招呼,我一一回应,顺着人流挤到叔叔身边。 周遭的环境分外吵杂,但我们的身边很静。同层的学生很快便走光了,偶尔的震动来自于其他楼层的喧闹。 “小野。” 他轻轻呼出口气,像是终于认命无法避免的尴尬,叫了句我的名字。 我想他,我分外地想他。离开他仅仅只有两天,却恍若隔世般的两年——在课堂上的不算,那时的他是全班学生共同的老师,我没有特权。 “叔叔。”我站在他的身侧一尺之隔,稍稍低着头,程门立雪般的站姿,带着对他的恭敬与受教。 在我停住的时候,他怔了怔,像是诧异于我今日的克制。平日里我会与他贴得很近,会一直走到他身边,只有今日,这距离较之前已是相距甚远。 “小野,以后你中午……”他像是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高中三年,我都是跟他回去睡午觉,没办理住校手续。可现在学校宿舍已满,他又开始担忧我的休息,“嗯……我去找后勤部的问问,看看有没有空的床位。” 我的心沉了下去,重重地摔下,粉身碎骨。 “叔叔,”我的视线落在他下颌的曲线,“你以后不要我了吗。” 他慌了神,别过脸去,又欲盖弥彰地转回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带着浓浓的愧疚与自责,嘴唇开合数下,却沉默许久。 我静静地等着他。 他终于酝酿好了说辞:“没有不要你。小野,叔叔随时欢迎你。” 我对上他的眼睛,却发现他不敢看我。心脏在用刀子扎,却没有出血。 “那我想跟你回家,可以吗。” 他没有立刻答应,又像是保持一个姿势站久了,稍稍活动了下腰身。可他的嘴唇始终是紧闭的,走廊里陷入无边无际的沉默。 成年人委婉的拒绝就是沉默,我知道。 我退了一步:“那我能和你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吗。” 他依旧没有答应,轻轻摇了摇头,说他要回去了。他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又被他看了一眼,迅速挂断。 他慌乱地抛下了我,“小野,快去吃饭吧,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走出很远,重新给方才的电话拨号,他的声音即使相距再远我也能清晰地听见:“喂?哥,没什么事,今天有点拖堂……他没有找事,他很乖……我这就出去了,马上就到。” 他的脚步声听不到了。 …… 我慢吞吞地回了教室,给同桌打电话让他给我带个卷饼。 他很关切地问我咋不跟我叔一块吃,我装着很生气的样子:我觉得我征文写得很好,但是叔叔觉得不行,烦死了,我重写一篇让他满意的神级大作。 “哎呀……”同桌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野哥啊,你们这些学霸,都把自己逼太紧了。别老呆在教室啊,至少享受食物的瞬间就是很幸福的时候……” 我没有听,我也没有午睡,花了一中午的时间,把之前偷偷写到一半的新征文完稿了。 新的征文里我没有再写母亲,没有写叔叔,只是用自己最华丽绚烂的笔墨描写月亮。月亮看到过很多的故事,月亮也曾经是一个人的月亮。 我写得洋洋洒洒,笔墨纷飞,又想起叔叔曾经训诫过我,文章中最忌讳的是华而不实。我想写很多东西,可月亮不是我的,我什么也不想写。 李霁是个没文化的,他只觉得我满篇辞藻华丽,雕文织采,看上去牛逼得很,却不知满纸空言,空洞无物,实乃文章大忌。 我想挨骂,想被叔叔骂。 想被叔叔指着鼻子,看他把作文摔在我面前说我这么多年白教你了吗。想看他一贯儒雅温和的脸上呈现出只对我展露的表情,哪怕是失望,愤怒,恨铁不成钢。 我揣着激动的心情,等待自习课去找叔叔。 大概是班主任都去开会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老师,正在批阅二班学生的作文。那是隔壁班班长,见我过来,匆匆道了谢便走了,只剩下我和叔叔两人。 我把新作文递给他,看他脸上出现愕然的神色。 他紧抿着唇,像是有话要说,在中间的一句话停留许久,又一目十行匆匆翻到了末尾,不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放在一边。 “你要换……就换吧。” 他像是在一瞬间放弃了所有的力气,仰在靠椅上,没有再看我。
第40章 赞美(新增) 我怔在原地,痴愣着看他。他没有再看我,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只是神色是黯淡的,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惘然。 “你……不让我改了么。” 我沉默半晌,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他又睁开眼,眉目间的忧愁似乎已经淡了,又在办公椅上坐直,双臂搭在扶手上,端起老师的架子:“如果你执意要用这篇,我自然会帮你改。确定吗?” 当然不。 我根本不想换,我一点也不想用这一篇!我只想用这篇文章去激起叔叔不再平如死水的对待,我想拥有鲜活的、只属于我的他,我不想换,一点也不想。 更何况,文中有句话以象征所言,意思是嫦娥陷入迷惘,放弃奔月。 可我怎么可能放弃追逐月亮。他是我的月亮,同样也是我写作之路上,自始至终,指引我前行的月光。 我抿着唇,脸色涨红,一声不吭。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难得下了狠心:“好了,你要是选这篇,就先把作文留下来,我给你看下,等周末加班改改,能赶得上截止日期。” 他拿起那几页纸,看着我一中午赶工完成的潦草字迹,又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没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我看着他细微的表情,眉眼间似乎带了些烦躁,又不再看我,在自己工位上坐好,像是已经完成了与我今日份的交流,摆出送客的姿态。 但我不想走。 我站在原地,心中思绪变化万千。他不愿搭理我,可白天他还会和我说话,会习惯性地接我,会因我的恳求而愧疚、自责。 ……我不能失去他。他不能不要我。 “不,我……” 我有别的事。我要告诉他,我不想换作文,我只是想寻个与他搭讪的机会,我不想看他对我露出这般抗拒的姿态,我不想失去他数十年如一日的爱。 可我没说出来。在我开口的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拧开,一个身影走进来,身量不高,但短小精悍,眼镜恰好反射了一片窗外的阳光,亮得过分。 这人在办公室里扫荡一圈,视线停留在叔叔的办公桌上:“呦,江陵,都这点了还没走,给学生看作文呢?” 叔叔抬了下头:“啊,刘哥……对,这不是快要交稿了嘛,再给他们指点一下。” 这老师没回自己工位,反倒特意绕过来,停在我前面,细细打量我,“哦?原来是江垂野啊。好孩子,你一会儿等你叔叔一块走?” 我也想。可是他不要我了。 我低头看了叔叔一眼,对方苦笑一下,敷衍道:“嗯……也不一块,等会再说。” 刘老师也没继续再问,反而逮着我不放:“垂野,这作文是你的比赛作文吗,让老师帮你看看?” 我没递作文,也没动,本能地不想让自己幼稚的一面被更多人看见。可叔叔也没出言阻拦,只是看着那老师从桌面上拿起我的作文,认真品鉴。 “嗯……好,好啊!这文采,这辞藻,不愧是年级第一,就是有水平……” 这老师又翻过去一页,“垂野啊,这是你自己新编的神话故事吗?嫦娥放弃了奔月的目标,女扮男装去完成射日之重任,有意思。写得真好,有创新点不落入俗套,还能有自己的立意。不错,真的不错,这个构思非常精妙。” 这确实是我的创意,但我写这个并不是为了文中的立意,而是…… “怎么,江陵,你们俩怎么都这个表情?小垂野啊,该不会你叔叔还觉得不够好吧?” 我看见叔叔皱了一下眉,但没有说话。 “这不写的挺好的吗?江陵,你别对他这么苛刻。我们班的那群小孩儿,连他这文采的一半都写不出来,别提了,想到他们的作文都要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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