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制的白色纱布仿佛开了刃勒住他的身体,缠在身上的疼痛宛如棍棒从鳍抽到尾,一条条将压在床上的他割成碎裂的小渣。 内心的焦急连着五脏六腑像是放在炙热的铁板上不停煎烤,他身上疼到来回打滚。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拼命挣扎的动作像垃圾场的短路机器,最后无奈祁硕从怒吼到乞求,双目猩红滚下两行热泪,“我求求你们放开我,我求你们了。我没病,我真没病!有病的是他你们为什么不绑他!”他心里手脚不停地用劲,指关节也变得惨白,但纱布缠得很死他怎么动也是无济于事。 没一会祁硕看着祁正涛退出人群又进来,他胡乱地抹了把头上的汗,手里拿着一管药递给护士。 “这什么药!你们干什么!这什么药!” 祁硕唯一能动弹的部位是头,他不停用后脑勺磕着床板以来挣扎。直到看着护士在面前排空针管里的空气,他心里所谓的防线彻底分崩离析。 “别给我打药!我求你们了!对不起我错了,别打药可以吗!” “你们放开我!放开!” 祁硕的绝望顺着眼泪一齐喷涌而出,他拼命晃着脑袋试图抬起后背以来反抗。 “放开我!” 在他的一点用都没有的躲避下,蚊子咬的触感在胳膊传开。 祁正涛终于松了口气,房间里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而祁硕晕前也没得到一句有用的回应。 镇定剂作用很快,在他试图抬起脑袋继续磕床时已经没了力气,里面的神经也开始渐渐变慢。 恍惚中他看见了祁正涛嫌弃又害怕的眼神,再什么也没了。 万念俱灰。 阖上眼前他深刻体会到这个词。 一针镇定剂补足了祁硕最近几日缺少的所有睡眠,祁正涛也连夜背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偷偷跑路。 就这样昏迷着祁硕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第一天,所有被捆死的情绪过了夜,好在第二日持续的高温里继续酝酿。 病房里没有窗帘,清早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他头昏脑涨的缓缓睁开眼皮。 “醒了?你真能睡。” 祁硕眼前还是失焦的,他只能确定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那个药我也打过。” 祁硕试图抬起胳膊揉下眼睛,发现四肢被绑的死死的,他试着挣脱开手腕和脚腕的纱布。 “别动了,那护士绑的比猪都紧。” 祁硕这才换了口气抬起发麻的脑袋,耸兀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映入眼帘的脸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你是男同,别这样看我。”李扬风偏头躲开祁硕有些复杂的眼神,“这是你昨天砸在地上的手机,你对象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差点吵死我。” 早上四点开始,林琛顶着芝麻糊的叫喊电话都要打爆了。但太阳自东向西还需三小时的忙碌奔走,震动的手机吵了李扬风半晚。 祁硕躺在床上还在怔愣中,他先本能地开口:“谢了。” 这瞬间他觉得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他死也不会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李扬风,但此时的他没有看见李扬风身后的轮椅。 “你刚刚看见了?”祁硕嘴巴里特别苦,他哑声问。 李扬风之前的壮壮妈卷毛现在剃的像从少林寺出来的,他说:“是昨天。动静跟杀猪一样,整个楼层都看见了。对了,你爸走了。” 祁硕自动忽略关于祁正涛的话语,他又试着抬起脚,“这什么时候能解开?”发现一点也动不了后他明显多了几分颓丧。 “一会护士交班的时候,快了。待会我帮你打饭吧,今天饭里有萝卜丝,拌萝卜丝好吃。” 祁硕后脑勺磕了两下床板来应他:“嗯。” 早饭是一碗黑米粥一个大馒头一个鸡蛋和一堆拌萝卜丝,李扬风的轮椅可以放很多东西,一次性帮祁硕拿全了。 病人集体吃饭的时候护士交班,祁硕闭着眼感受到眼前多了一个人影,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护士,她先替祁硕解开捆死的手,而后帮他剪开身上的纱布。 “还闹不闹了?再闹还给你绑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温柔,但假惺惺的恐吓就像是对待一条不乖的宠物,祁硕眼里充满戒备目送她离开。 该丢的人昨天早已经丢完,再一次重新站起祁硕浑身发麻都快有些不会走路,他弯腰蹲在地上抻着筋。 李扬风摇着轮椅过来,他的轮椅上放着一个小桌,上面摆满了饭菜。祁硕目光平视过去,比起碗里的萝卜丝他更惊讶李扬风只剩一条腿。 在他还来不及多想时李扬风冷着脸略带警告地打断他:“我说了你是男同,别这样盯我。” 祁硕收回眼神,他站起身打开床头柜,“我来的时候还买了榨菜。” 李扬风立即换了脸色笑笑,他咬了口馒头,“你倒挺齐全。” 他们一块去了餐桌前吃早饭,饭桌上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彼此。能在这个地方倒霉的相遇,背后受的苦与罪已经不用多说了。 吃过早药后李扬风来祁硕的病房找他,“推我去厕所。” “嗷。” 到厕所里李扬风关上门,他掏了掏兜拿出半盒压了的黑蘭州,“给你一根,好东西。” 祁硕看了眼烟头,“不是不让抽吗?” “怕什么,偷摸抽不就得了。” 祁硕手里接过烟,李扬风替他点着。 有一个瞬间好像回到了高中,他第一次抽烟也是李扬风带的,晚自习下课他们一块躲厕所里抽烟。 烟灰在指尖积了半根时李扬风说:“我爸跟我说这里是心理康复中心。” 祁硕没回答他,默默吸了口烟。风吹散烟灰在手边胡乱的散开,像曾经他见过的某场雪。 李扬风不甘心地抿紧嘴唇抖着一只腿,没一会他将带着火星的烟头在手心揉碎,使劲砸了两拳左边仅剩的半只大腿。 “操他妈的!” “操啊!”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在阴暗的角落以没有回声的呐喊去抗争命运的不公。 祁硕立在一旁像夏日街边纹丝不动的灌木,默默地看着李扬风摇着轮椅气冲冲地出去。 他背靠向窗台转身熄灭烟头,目光定定地瞧向外面那棵落花的洋槐树。
第97章 生日快乐 八月天气越来越燥热,烈阳高悬像有人推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这把大火烧得谁心里都不痛快。 林琛眼皮越跳越烈,考完科二他干脆驾校都不去了,每日就和狗呆在空调下躺尸。 祁硕好不容易有个音讯又突然消失,给他吊了一口咽不下的气。 他知道祁硕是那种天塌下来他恨不得一口吞了也不会让自己看见的人。 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是出事了,这件大事他需要时间去解决。 如果解决不了呢? 他就不该信祁硕的鬼话,这么没有半点盼望的等下去,心里实在慌张。 看不到摸不到,祁硕跟哑了一样什么都不告诉他,发生什么都一切全凭自己想象。 芝麻糊因天气热脾气很差,林琛的短袖被它咬成了破烂,只有晚上带出去遛弯能高兴点,林琛每天看着只拉着脸横鼻子歪嘴像窝瓜的狗,实在心情不高。 万梓旭经常在他面前瞎吵吵,像极了小时候特爱开玩笑的长辈:你爸爸不要你了。 万梓旭卑劣的行为如出一辙。 江北昇学了点旁门左道的卜卦,推凶算吉横看竖看都像一神棍,从星座到八字,天天都给林琛讲他们是如何的不合适。 林琛怕了。 夏天没有买橘子的,可他说他没事。 最坏的打算林琛连想都不敢想。 家里的甜开胃酒长得很好,林琛换了两个大的泡沫箱养着。果然是最甜的番茄品种,鲜红的果子一串一串的结着果。 他自己基本没吃几个,朋友来家里也只舍得让他们浅尝一串,剩下的都给祁硕留着。 看着窗外楼下郁郁葱葱的树荫,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夏天,零碎的过往让林琛有足够的底气去相信,祁硕不会让他失望。 他也是相信自己。 李扬风看着比祁硕严重,他身上有很多伤。照顾李扬风的是他姐姐,祁硕管她叫宁姐。 祁硕在见到宁姐后才知道李扬风是双相,在他发病的时候宁姐会第一时间把他绑起来,静静地看着他闹。 一场车祸,李扬风没了一条腿。 事故发生在初春,想想已经好几个月了。 如何让一个少年人接受自己从此要与假肢轮椅共度一生呢? 李扬风不行。 下午宁姐和祁硕聊天,她短袖下的花臂给这里的惨白稍微添了点色。 “有什么不好好活着的,活着不就有希望吗,他老是给我说他看不到头。哎。” 宁姐一般都会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又对着祁硕笑笑说:“扬风会好的,我相信他会好的。你也会好的,都小屁孩住两天赶紧出去喝酒去,别他妈在这破地方呆着。” 祁硕转了转肘上的塑料腕带,两侧边边被他反复捻搓的有些卷曲,“嗯。” 林琛还是会给祁硕打电话,他们以前甜蜜的聊天记录全部都被一条条冰冷的未接来电顶了上去。 祁硕看看屏幕再看着腕带,无数次地想过剁了那只手。 他关了手机,抓着胳膊上被蚊子新叮的包直到出血,李扬风的车轮子滚到他面前。 “以前我觉得你是真变态,本科就是不一样,上学上到搞男人了。你家里知道吗?”李扬风掰开半个富士苹果给他。 祁硕接过咬了一口,“不知道。但我估计……”话到一半突然被苹果噎住,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铁栏杆,语气很淡地说,“估计,也快了吧。” “要分了吗?”李扬风挠了挠胳膊上的伤疤,他的左边小臂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豁达地安慰祁硕,“分了挺好,我们这种人,跟谁不是拖累。” 祁硕看了他一眼很勉强地笑了笑,他很快啃完半个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一会要吃药了。” 李扬风将苹果咬在嘴里,“我去接热水。” 祁硕拿着护士送到手的药片,一次性纸杯放在窗边往上飘着白气。昨夜下了场阵雨,楼下的洋槐树落了一地白花,铁栅栏外的窗边也罕见地多了一粒。 仅仅一窗之隔,白色药片与洋槐花相互映照。 这花不大点长在树上,一串串的挂满枝头,干干净净的小白花能消解西北风的粗犷。 也是祁硕过往记忆里的所有夏天。 祁硕突发奇想伸出手想要够到那粒花。 他拿着根筷子穿过铁栅栏再伸过纱窗,隔得有点远他换了好几个方向才将筷子头伸对地方。他手里稍稍用力往前一拨动,白花好巧不巧从窗台边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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