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的行人手里都握着伞,只有他和错乱的枯枝在一块颓丧着背淋雨,花瓣零落的洒了一地,黏着脏水向着下水道流去。 祁硕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个口,不远的几步路等钻进车灌了一鞋的水。 上车后司机客气地给了他几张纸擦水,“来这里看家里人啊?” 祁硕愣了愣点头,“是。” 司机顺手打开《走天涯》的DJ音响,“现在人啊,压力大,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祁硕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系上安全带后脑袋靠在窗子上看着外面。 车辙带起几道飞溅的泥水,一阵尾烟飘过,祁硕的视线逐渐从精神病院模糊的字眼移到前方按秒闪动的红灯上。 “是。”他胡乱地应着。 在祁硕出市快要进山时,林琛给他发过来了蛋糕和花的照片。 祁硕买了一个八寸的巧克力蛋糕,还在花店订了一大捧白玫瑰和茉莉,中间夹着些铃兰与洋桔梗。 林琛:[花好好看,蛋糕好大一个,谢谢。] 林琛:[爱你,么么。] 按照往年惯例林琛的生日都是在饭店过的,今年也不例外。江北昇中午已经约好朋友订好了一家重庆火锅,高中同学在假期刚好是个聚餐的好机会。 双喜临门林琛今天真的是要开心炸了,拽着芝麻糊的前爪跳起了探戈,“儿砸!你爸我二十一大寿啦!”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哎呦我操~”林琛不小心一脚踩到了芝麻糊。 芝麻糊也知道祁硕要来,难得地没有吼他。 “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再过几天你爹也就回来了,咱仨一起去吃烤肉!”心情好林琛看着狗也可爱了几分,压着软乎乎的狗脸使劲亲了好几下。 一人一狗咧着嘴开心地满屋蹦跶。 祁硕没直接回家,司机雨天就拉了他一个回县里的客人,临下车时还多收了他四十块钱。 祁硕便让他直接将他送回了老家,昨天是梁春华的三七,他没赶上今天去烧个纸。 梁春华生命的结束给了他很强的虚无感,除了记忆与坟墓,她仿佛没有存在过。 上坟要爬山,大雨中山路很泥泞,祁硕的帆布鞋底好几次黏在土里差点拔不出来。 去完坟上他又回了老院烧香点酒,香火刚点上他就差磕头了,老院突然嘎吱几声响被人推开。 “舅!石头!吃饭了!”贾伟打着伞在院子里喊了句,“石头,吃饭了!” 无人应他贾伟上台阶进了正房,没想到看见的是正跪在地上烧香的祁硕。 房间因为燃烧的火焰变得干燥,雨隔绝出了一个能让他们二人单独对峙的空间。 贾伟蹲下身打了个嗝,手上揽住祁硕的肩膀讥笑一声,“是你啊!你这么快就出院了?我以为要关个一年半年的。” 祁硕肩膀微斜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完全不领他假惺惺的好意。 贾伟继续笑了笑将伞立在门口,“也挺可怜,刚死了妈自己还去了疯人院。” 祁硕睥睨着他,眼中的怒火随着火盆里的纸钱徐徐燃烧。 “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 祁硕深吸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理会他的挑衅,转回头往火堆里泼洒一圈白酒,冷声淡淡道:“闭嘴。” 贾伟不屑地哼笑几声走上前,一屁股直接坐在祭祀用的桌上,他拿着梁春华的遗照打量了一番,“本来就是一祸害,还办什么葬礼。”而后“哐”的一声将相框扣在桌面上晃起了双腿。 祁硕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眼底满是阴郁舔了下后槽牙,“滚下来。” 贾伟看着桌上的照片大笑一声,得瑟地扭了扭腰,“我还就坐这了!这老娘们死有余辜!妈的欠钱不还,活该她跳楼!” 看着贾伟扯动的嘴角,祁硕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事故发生的那天。 才吃药几天记性就差了,忘了原罪还在这里。 “我再说一声,下来。” “我就不,哎你个疯子弄死我啊!” “好。”祁硕看着他突然变换脸色意味深长地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上前去,“里面是我爸给我留的住院钱,报销完还剩几千。” 送到手边的钱贾伟想都没多想直接接过,“良心发现知道给我送钱了?” 话音刚落,祁硕面不改色转身捡起一旁餐桌前的牛栏山酒瓶,抡起胳膊直接从贾伟头上砸下去。 血液跟着玻璃瓶的碎裂一齐从贾伟头上滚下来,“啊——操——” “疯子!祁硕你这个疯子!” 鲜血和骂声随着新鲜的伤口流在桌上,贾伟从桌子上滚下坐在地上。 他捂着脑袋痛呼几声,“啊——” 祁硕似笑非笑地接着说完剩下的半句,“就当你的医药费了,密码去问我爸。” 玻璃渣混着血溅了一地,祁硕若无其事的将剩下半个丢进炭盆里。 “疯子!”贾伟疼到声音变形,他捂着脑袋边骂边跑出了正房。“全是疯子!祁硕你他妈就是疯子!” 祁硕全程没有多理会他,听着离远的骂声,他挺直腰背跪在地上磕完了最后一个头。 再站起身他被身后的伞突然掉落的动静吵到,回头看是祁闻紧紧抓着门框躲在门口抿着嘴唇。 他不知道祁闻是什么时候来的。 祁硕黑色短袖上沾着脏泥和血点子,他一改刚才的凶色对着祁闻温柔地笑笑,和声细语道:“来了。吃中午饭了吗?几天没见想没想我?” 祁闻紧紧抓着门框不敢吱声,眼神闪着从未有过的惊恐。 祁硕咧嘴笑着向他招招手,“过来,石头。过来,我是哥哥。过来,你不认识我了吗?来。” 祁闻不敢靠近祁硕一点,在门外他亲眼看着贾伟头上冒着血跑了出去。 看到祁闻立在原地无动于衷,祁硕面色骤冷,“祁闻!我再喊一声,你让你过来!祁闻!听话!” “过来!” 祁闻害怕地摇着头,他转头求助性地看向身后马不停蹄从雨地里赶来的祁正涛。 祁正涛刚跑上台阶就先开始了对祁硕的质问:“伟子是你打的?你疯了吗!” 祁闻赶紧抱住父亲的胳膊躲起自己,祁硕没有应他。 他继续招呼着祁闻,“祁闻过来,我给你钱花,给你买玩具枪,你过来!” 祁正涛对着祁硕甩甩手,“你有病!你别吓着小孩子。” 祁硕厉声道:“过来!我数三下让你过来。” 祁闻终于受不住这种恐吓,牙齿直打颤抱着祁正涛哭了出来,“爸,爸,我哥疯了!我哥真疯了。” 祁硕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半圈抓了抓头皮,踹了一脚旁边的桌子,他怒吼道:“我再说一遍我没疯!” 祁正涛说:“烧完纸了你走吧,别吓着你弟。” 祁硕后脑勺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立着,他侧过脸轻笑出声,而后死死盯着祁正涛吼道:“我害怕吗!我是他亲哥!我不会用这东西伤害他的!我打他是因为他骂我埋土里的妈!”他边说边情绪激动地捡起炭盆里的半个酒瓶试图走上前证明。 祁闻吓得直接冒雨跑了出去。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这一瞬间的心灰意冷真想让他大声喊出来。 但他没有。 只像个扁掉的皮球耷拉下背,手里丢掉玻璃瓶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都怕我疯了。” 他故作忙碌的样子在房间里转了半圈,发现没什么好留恋的,“那我走了。” 祁硕就这样被“赶”回了家,这条回家的路在七年前他跑过一回,不过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雪夜。 此时的他浑身湿透踩着黑漆漆的柏油路孑孓而行。 他在心里一遍遍向自己证明他没有病,雨声如泣如诉,雾白的雨成了他这些天所有委屈唯一的倾听者。 祁硕无处可去在县城里溜达了半圈最后选择了林琛住过的公寓,梁春华住过的那个楼他总能闻着一种腥气有些不敢去。 今天出院本该高兴,祁硕一天都还没吃药。他在柜子里掏出了一瓶之前剩的金徽,扯开瓶盖仰头闷着。 他的酒量还是那么一般,听着窗外稀沥沥的雨声,一口口灼烈的白酒下肚,伴着烈酒的晕感心里的焦急也露了头。 雨声更能加重这类焦急,渐渐的祁硕有种心脏放在猩红的炭火上翻面烙的错觉,四周的血管和神经也跟随冒出的火星开始跳动,稀沥沥的雨声像皮肉碰到火焰发出滋滋声。 他伸拳砸了两下太阳穴。 沙发上窝了一会祁硕喝了大半瓶,他摇晃着脚步在地板上飘着要去厕所时,空旷的房间突然发出一声沉闷声响,他被一个纸盒子绊倒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祁硕对着空气说。 他吸了吸鼻子手抓着墙想要站起身,蓦然想到这盒子里面装着林琛之前拼好的玫瑰。 他之前拿到公寓后一直没来得及去摆放一个好的位置。 祁硕立马跑到玄关打开灯,白色的灯管突然亮起让整个房间变得晃眼。 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果不其然里面的积木玫瑰全部碎成了零件。 他的心脏瞬间就像被人狠狠地一把掐住。 祁硕抖着胳膊将零件全部倒在地上,喘了几口粗重的气一如老旧风箱来回抽动,他手里握着一小片花蕊往上一片片镶嵌花瓣。 机械的碎片却怎么拼也拼不上,放好第一片再去放下一片就会掉在地上。 祁硕的胳膊越来越抖,脑门上也浮起了一层汗。好不容易拼好一朵,往罐子里还没放就又碎了一地。 祁硕着急地砸了几下大腿,心里越急手上动作就会越乱。 他慌乱地在原地拼了半个小时,到头来还只是一堆零散的碎片,他蜷着身子缩成一团使劲用胳膊肘撞了撞墙。 祁硕没有办法只一点点捡起所有零件重新装进罐子里,他坐在地上盯着罐子愣了很久。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八点多的天边还剩点余晖。街角泡发的烂泥见不了光,夕阳短暂的热意让干涸皲裂的外表一展无余。 祁硕看向窗外,千里之外的太阳好像在这一刻变成了他跨越不过的鸿沟。 窗外建筑细碎的灯光从玻璃缝中钻进来,在地上撒下一丝灰色长影,他阖上疲惫的眼皮干脆翻过身平躺在地,半道光切过他的身子,满脑子是林琛的脸。 林琛今天开心喝了很多酒,中午吃完火锅后下午又去了KTV,中途特意给万梓旭打电话,让他提前准备好三千块钱。 “昨天还要死了,今天生龙活虎!”江北昇将话筒递给林琛。 林琛拍了拍江北昇的肩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现在信了吧,以后从良别当神棍。” “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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