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硕抽回手怔愣着看向楼下,喝了口晾好的温水吞了药片。 关于别的医院生活,和前两次近乎一模一样,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有天做完脑波后祁硕再没见到李扬风,他问起李扬风原先屋里的病友,说李扬风昨晚用撕碎的塑料杯割腕被发现了,他父亲来带走了他。 祁硕看着被搬空的病床愣在门口。 “祁硕!” “十六床祁硕!” “十六床!” 脑波之后他还有经颅磁,护士的嗓门特别大,能从悠长走廊口穿透每一个房间。 但祁硕在发呆被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十六床是他的代号,每天和圈里的羊一样被叫着名字,然后一群人排着队被领头羊带去做检查。 治疗室在二楼,二楼有门诊,一些跟随着的家属眼睛下瞥瞧见他赤裸小臂上的腕带,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向他递来菩萨般可怜同情的目光。 等他走远后他们会团成一团窃窃私语:“这大少年你看多可怜!才多大年纪得了疯病关在这里。”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他的耳膜。 祁硕一直下垂着的眼皮风轻云淡,只是呼吸稍慢半秒,攥着的拳头拇指搓了搓各个骨节,踏着缓慢的步子进了治疗室。 医院里的同情和怜悯是最司空见惯的,可这些不是佛光,普度不了烂成泥的生活。 迟暮的夕阳在铁窗中带着独有的悲怆,缄默的惋惜不过是背地里的暗自侥幸。 他也会去侥幸,侥幸自己还没有糟糕到精神失常,还没有被扔到后山的院区。 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呢? 可进了这里,他就是一个得乖乖配合治疗的十六床,不听话是要绑起来的。 一年前的夏季,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第一次见识到了命运的力量,那现在呢? 这是第二次了。 他的命运就像是夏天献祭给上帝的小丑玩具,最大的用处不过机械摇摆,供人看个看个笑话取个乐儿。 他不敢去多看手机,不敢多听林琛发来的语音和消息。 林琛太好了。 林琛的存在会让他活在幻想里,而现实的铁栏杆与梦想中的拥抱相互碰撞,它们各自朝着反方向奔跑去撕扯他的神经。 挺割裂的,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 这种割裂的生活让他精神崩溃,二选其一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去躲避。 其实仔细想想与其说他爱林琛,更多的是林琛让他有了爱的感觉。 林琛是他对远方、感情、世间一切美好的向往,而此时此地,再看到一丁点关乎林琛的消息,他很难不去对比、不去幻想、不去期待。 每一次十足十的期待后,是实打实的事与愿违。 他害怕这种突然坠空的失重感,所以仅有着沉默。 躲避,当个缩头乌龟。 他无法想象以后耗着林琛那种日子会怎样。 让林琛陪着一个精神病,那太自私了。 如果有天他变成梁春华那样,侥幸点变成扬风那样…… 但细想想他和李扬风差不了多少。 关于未来,他的未来在踏进这个医院开始,就注定一片苍白。 午后日光灿烂,在吃了药后心神恍惚还不想睡时,祁硕坐在窗台边望着远处的光束,在一次次沉默的想象里安慰自我。随着天光暗淡,胡乱的思绪再跟着云层坠进黯淡的余晖。 如此反复,他在自我的精神折磨上没有尽头。 往年西北天气干燥,黄色的大山一些地方寸草不生,远远看去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火焰山。 今年雨水倒挺多,潮湿的泥土有种死了人的腥气,顺着纱窗钻进,雨水流过层层玻璃留下灰白色的长线,走廊里躁动的人群像关在笼子里的乌鸦。 不同的嚎叫声起此彼伏,他望着铁窗外浮动的流云,在纷纭的过往一点点筛出几片冬日留存的雪花。 他也只是囚笼禁锢住的乌鸦之一,飞不出也挣不脱。 雨的潮湿顺着暖流在这几日蔓延整个北方,林琛中午醒来就到五六点了,望着窗户外漆黑的建筑,刚醒后的心跳不止,身边窝着一只傻乎乎的狗哼唧两声。 自打吐在芝麻糊窝里后它睡觉就赖在林琛床上不走了。 林琛摸到被窝里的手机,打开锁屏就能看到一条消息都没有,睡醒的恍惚更甚了。 林琛手指随便滑了两下他与祁硕的聊天框,听着自己不紧不慢的呼吸声按下语音条。 “我想你了,很想。” “我想陪着你。” 芝麻糊的狗头凑到床边叫了两声,林琛摸了摸它的脑袋,眼眶不知不觉滑下一颗热泪。 “他真的会不要我们吗?”林琛自言自语着。 “汪!汪!” 思念再扭曲也能隔着大雨飘向远方,每一字像带着小刀片从祁硕耳膜传到心底,途径之处一寸寸往外渗着血的疼。 “我也想你。”祁硕坐在墙角对着被浓雾笼罩的远山说,鼻头不禁泛起一阵难过的酸楚。 玻璃起雾,他用手指勾出他的名字。 多日里积累的愧疚在雨中融化,一点点吞噬躲在角落停滞不前的他。 祁正涛这期间里处理了梁春华的遗产,他们才知道梁春华两年前就立好了遗嘱,算下来祁硕基本能分一半。 拿完这笔钱祁硕也清楚,往后他和家里的谁都没有关系了。 祁硕白天排队做着各种治疗,晚上听着病友之间唠家常,他们言语带过儿女皆是骄傲,再瞥几眼躺在旁边的祁硕,真诚地叹一口长气。 后来祁硕也慢慢习惯了,像习惯精神病的身份一样,他习惯了短暂的怜悯。因为他们隔天碰着比他更惨的,又会去惋惜旁人了。 医院的治疗有用,祁硕的睡眠靠着药物改善了,情绪也因为胶囊压了下去。 夜晚月光将铁栏杆投影在灰墙上,一共有十四根,他吃了药一根根数,也就睡着了。 至于睡着做什么梦,那都另说了。 他会梦见林琛怪他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天,梦见自己被一次次绑在铁床上动弹不得,梦见他在林琛面前失去控制也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这太可怕了,每次夜半惊醒他都一身冷汗。 直到侧头望见皎洁的月亮,他才反应过来是一场噩梦。 不过祁硕还是很配合治疗,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没有尽头的耗下去。在他积极配合下,原本不知何时能结束的住院时间截止在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医生查房时告诉他能出院了,办理手续的这天刚好是八月二十,林琛的生日。 林琛早上在刷牙时手机弹出两条消息,一条来自银行,他的卡里莫名多了两万块的转账。 还有一条来自祁硕的头像,林琛脸上难得露出点欣喜,他咬着牙刷兴高采烈地打开聊天框,未接来电下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生日快乐。]
第98章 拼不上的玫瑰 风穿过几条塑料门帘吹进大厅,祁硕手指冷得有些僵硬,他一大早先在手机转了钱,这会刚办完手续等着取药。 只要想到林琛一定会给他回电话,他的身体就紧张得不自主发抖,他又该用哪一种状态来面对此时的林琛。 云翳压住了光,四周暗哑到清寂。祁硕坐在冷板凳上往后靠了靠腰,气管像是被人掐住一样上不来气。输入框里的字体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去简单的生日快乐。 “祁硕!取药了!” “好!” 祁硕揣回手机跑上前,他动作僵硬地抖开一个新塑料袋,看着药房里的医生一盒盒往他面前放药,文拉法辛阿美宁什么的拿了好多盒。 祁硕怀里抱着一大包药重新坐回椅子上,数了数报销后的发票单子一齐装回裤兜里。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的心头一颤,看到屏幕才发现是拼车的司机。 “我还有十几分钟到医院,你在门口等着我!” “好。” 祁硕看了眼窗户外,今天外面没有太阳浇着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早上了。 水汽在风中过度膨胀,吸进肺里有些添堵。 林琛当然知道这钱是祁硕给的,不过曾经他们之间的一句玩笑话。 林琛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拨去了祁硕的电话,祁硕看到屏幕眸光一沉,心念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他走到窗户边接下,“喂。” 被挂了太多电话的林琛都没想到这通会接的那么干脆。 原本他心里存着千言万语想要一通全部告诉祁硕,但听见太久没听甚至有些陌生的声音,他的嗓子眼就跟塞了一团棉花噎得慌,几次张口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早上吃了吗?”林琛略微生涩地问。 祁硕说:“吃了,你呢?” 林琛说:“还没,我刚起。”他突然想到一个话题,“对了,之前不是说生日礼物不要贵的吗?” 祁硕在兜里揪了张纸擦鼻涕,“我不知道还能准备什么了。生日快乐。” 这是林琛等了很久的祝福,终于来了。 林琛不知道咽了几次牙膏,看着阳台发光的芝麻糊欣慰地笑了笑,“好,谢谢。你也快乐。” “我早上订了花和蛋糕,估计再过一小时到,你可以和朋友一块吃。对不起,我赶不过来了。” “没事,等你回来咱俩再补一个都行,只要你心里有我。” 祁硕低声应着:“嗯。” 话到这里好像目前能说的都说完了,祁硕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林琛一直还在等他开口。 停顿的时间他们彼此心里都涌出了很多东西,但祁硕还是选择结束这场短暂的聊天。 “那先挂了,晚上聊。你玩的开心。”祁硕说。 林琛点头,“好,拜拜,晚上再聊。” 挂了电话的林琛比刚挣脱五指山的猴子还要高兴,“哦耶斯!”他嘴里别着牙刷,开心地举起真正熟睡的芝麻糊在屋里飞了一圈。 祁硕又揪了一张纸擤鼻涕,眼里盯着塑料门帘在地板上空来回转圈,没一会大厅中间多了个一起转圈的男人。 等拼车的期间他一直在翻与林琛的聊天记录,他住院以来拒接了林琛两百多条电话。 那现在呢? 他如愿以偿摆脱了走廊里的大铁门,今天还是林琛的生日,两件难得的好事遇到了一起。 按照剧情流程他已经完美地跨过了命运的大坑,他又燃起希望了,可以告诉林琛他好了,一切都能重来了。 重来。 这无疑是一个带着满满奢望且又艰辛的词语。 出院了药不能断,药是他断续神经的接口。 希望。 拍着长队拿到手、刚塞兜里六百五十七块钱的单子,才是他真正的希望。 出租车司机停在了医院门口,祁硕冒着雨从院子跑出去,快上车前他隔着雨幕回头望了眼伫立在院子里的洋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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