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 岑樾想了想该如何解释,将坐垫放在靠墙的位置,蜷起膝盖坐好。 “其实我十几岁的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拉小提琴,看见琴就心烦意乱。” “因为有首曲子,我怎么也练不好,觉得自己的天赋已经消失了,一气之下说要改学钢琴,就去上了几个月的钢琴课。” 他仰起脸看着周为川,倒真有点老师和学生的意味,周为川也垂着眸,问他:“后来呢?” “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小提琴,又灰溜溜地回去找老师认错了。” 这算是岑樾小时候的黑历史,鲜少和别人提起。 周为川当然不会笑话他,他安静听完,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张琴谱:“岑樾,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没想过要专心拉小提琴吗?” “没,”岑樾答得干脆利落,“真的没想过。” “因为太喜欢了,才不想把它变成职业,我怕我有一天会再一次讨厌拉琴。” “而且在有点天赋的人里面,我真的不算有天赋的,也并不是很适合做职业乐手。”他认真讲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有些放空,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碰着导弹车:“这么说好像有点怪,但确实是这样。庄亦白……就是我朋友,你见过的,他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们是初中认识的,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学揉弦是不需要费力气的。” 窗外,平稳一整天的阴云忽然被闪电撕开了一条裂缝,是有雨要来的前兆。 岑樾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秒,回过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自顾自地说了那么一大段。 “周老师,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我在自说自话?你从来不讲关于你的事,永远这么深藏不露,好不公平。” 这回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气周为川,也气自己。 周为川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从琴凳上站起身,坐到模型旁边的另一个软垫上,说:“我现在开始讲。” 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高度差也消失了。 长期的拉锯战中,岑樾早已习惯了周为川的语言艺术,腹诽道,我才不信你真的会讲。然而剜向周为川的一记眼刀还没抵达,只见周为川抬起手,拨开了模型侧面的一个隐藏机关——岑樾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咔哒一声,导弹和车体分离了。 那双手是那么宽大,掌纹深,指节的漩涡也深,托起导弹模型时,好像只需要短短几秒钟,便能和它建立起某种朋友般的联系。 岑樾盯着周为川的手发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是,要开始上科普课了。 这的的确确是关于他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会买下这个模型,还刻苦努力地拼了这么久。 前一秒还在生闷气,后一秒,耳朵莫名热了起来,心脏也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岑樾在心里暗骂:该死,被一句话撩成这样,可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第25章 雨是在周为川讲到导弹结构时,开始从城市上空泼下来的。 雨点带着秋日的冷意,濡湿尚未变黄枯萎的叶片,敲打小区广告牌的金属边框,在三十二层公寓的窗子上划下一道道水痕。 周为川单手托着弹体,另一只手在它最前端一截上轻轻点了点,那处刚好有一个拼接点:“这个部分,你可以理解成一号舱段。” 半透视的结构成了绝佳的授课教材,即便内部的零件不可能和真实一一对应,很多仅作为一个“零件”,不拥有具体意义,但带来的感受是直观的。 “你觉得什么东西需要放在最前面?” 周为川抬起头,看向岑樾,像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在重要知识点上和学生互动。 岑樾迟疑着:“是……眼睛吗?” “对,很聪明。”周为川点点头,继续往下讲:“它的作用是测量出敌方目标雷达的距离、方位、雷达类型等等,引导导弹实时跟踪,直到命中目标。” 今天的内容不像入门课那样好理解,是真正涉及到了周为川的领域。周为川没有挨个名词解释,从简单的原理过渡到专业词汇时,岑樾会有点似懂非懂,仿佛回到中学时代的一堂物理课。 不同的是,他一秒钟都不舍得错过。 “二号舱段。完成控制,包括伺服驱动、弹翼、惯性导航系统、火控逻辑等。” 周为川的手指顺着模型往下移。 他脱下外套后,里面的修身T恤将肌肉勾勒得恰到好处,布料薄厚适中,不过分紧绷,不强调存在感,但起伏的线条都有。 有一瞬间,岑樾忽然不知道自己该看哪,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走神了。 “三号舱段,它和其他系统的区别在于它的瞬时性和一次性,也就是说,它的生命只有一瞬间,用过就结束。” 周为川嗓音低沉,自带一种信服力,房间安静,除了他的声音,几乎只剩雨声渗透,而岑樾早已放轻了呼吸。 “‘眼睛’获得的信息能够让导弹向既定目标飞行,而它的使命是,判断导弹已经抵达相对于目标最有利的位置或时机。” 他停顿了一下,拉过岑樾的手,放在弹体对应的位置上,似是想要增加课堂体验感。 “然后在这个时候,引爆战斗部。” 雨势渐大,沉闷的雷声像蛰伏着的猛兽,竭力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透过镜片,岑樾看着周为川漆黑的眼睛,心脏和指尖一起过电,猛地一颤。 随着他的最后那句话落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 一瞬间、一次性。 与此同时,古怪的灵感又来了,在他体内撕扯,震荡。 他没来由地想起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他小时候差点因为拉不好这首曲子,放弃小提琴。而十几年后,记起那种介于明快和紧张之间,兼容恣意和庄重的曲调,却让他顿时被灵感淹没,想马上从周为川的世界回到他的自作曲里,从头到尾改一遍。 他在这样叫人浑身打抖的急流中,一眨不眨地,和周为川对视。 情感、理智,都在叫嚣,都在被吸引。 一切回归原点,他在研究院的露天花园演奏一场名为“仲夏夜之梦”的音乐会,间歇时刻放下琴弓,抬起头,遇到了那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 两杯椰子水被放到了一边,岑樾翻出两罐燕京啤酒,站在冰箱前就拉开了拉环。 有酒液溢出来,他像是等不及了一样,低头抿了抿罐口。 周为川拿着自己的那罐,倚在一旁轻笑。 厨房没有开灯,只有冰箱里的微弱光亮,照着他硬朗的轮廓,眉骨和鼻梁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异常冷感,但声音又是暖的。 “现在倒是有点酒鬼的样子了。”他说。 岑樾脑内有根神经正在疯狂叫嚣,因为爆发的灵感,也因为让他产生灵感的这个人,他像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要竭力克制才能不吻上去。 他灌了一口酒,因为过度兴奋,眼睛湿着,有点泛红,小声说:“周老师,你等我一会儿。” 琴房没有桌椅,岑樾便跪在地板上,用琴凳当做桌子。 灵光乍现的点子,也具有瞬时性和一次性,稍纵即逝,他必须马上记下来。 周为川还坐在琴凳上,见状想要起身,岑樾按了一下他的腿,让他随意一点,自己很快就好,然后就这样缩在周为川旁边,继续往下写。 五线谱不够用了,他又不想去书房拿新的,直接在背面手画出了几行。 他的心率从周为川讲课起就一直居高不下,拿笔的手都有些不稳。 就这样从航天科普课跳到音乐课,周为川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如之前每一次纵容岑樾的突发奇想。 写到一半,岑樾若有所思地咬了会儿指甲,接着站起身,掀开琴盖,弹了一小段。 “周为川。” “嗯?” 岑樾不作声了,又弹了一段,然后才问:“刚才两段,你更喜欢哪个?” 两段旋律相似,但第一段的无序感更浓,第二段则更符合大众审美中对“动听”的定义。 “我?”周为川挑了下眉,“业余音乐爱好者,判断不出来。” “周老师就别谦虚了,你可是Piano Lesson满级用户。”就在昨天,岑樾登录Piano Lesson,发现周为川已经从lv.8升到了lv.9。 周为川没再推脱,说:“我喜欢第一段。” “那就是它了。” 确定了这部分,岑樾又趴回琴凳上记录。 整理好一闪而过的灵感,紧绷的弦松动了些,岑樾终于有余裕和周为川撩闲:“周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做我男朋友啊?” “我最近发现,除了谈恋爱之外,我还特别需要你做我的缪斯,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灵感爆发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埋头写字,不知道自己的卫衣领口开得很大,露出锁骨和锁骨下方的文身,也没注意到周为川低头看向他的眼神。 这个人又像狐狸又像兔子,周为川在心里给他下了个定义,就像他说自己又像树又像飞船。 “岑樾,你喜欢我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岑樾喜欢他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从长相、身材,到气质、性格,甚至说话的语气和方式,不知道该从何举例。 他笔下飞快地画着音符,分神思忖片刻,说:“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这句话足够概括一切了。 “你知道那天为什么要用喷泉打赌吗?” “庄亦白和我说,觉得你对我没有感觉,我们站在一起不搭,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可我觉得不是。” “而且他还说,你看我的眼神完全没有变化,不管我多好看,你都是一个表情。” “嗯……”岑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也从来没夸过我好看。” 这一眼含义不明,周为川却仿佛被看得很愉快似的,轻笑一声,一改平日里的端正坐姿,难得地交叠起双腿。 “我没说过吗?”甚至他的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快,“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很好看。” “你在漠河的街上,提着便利店袋子,回头看镜头,让人很想和你一起喝刚买的啤酒,冰镇的。” “就像现在。” 周为川说着,轻轻敲了敲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岑樾没抬头,但听到了敲击声,还有他吞咽啤酒的声音,有点窃喜,抿了抿唇,说:“哦,我还以为你对人类的长相不敏感呢。” 最后一个休止符落下,他停笔,正欲抬起头,却被一只手抢先,覆住了后颈。 覆住,同时也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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