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的一周里,他晚上的时间也被安排了。 之前因为外公宠他,遇到成长中的诸多重要节点时,他都像岑家严格教育中的漏网之鱼。 比如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往下念本专业的研究生,也不想转去商科,而是一直保持着自由职业,四处旅行,体验各种短期或兼职的工作,直到现在。 但他最近好像逃不掉了。 二十五岁在长辈眼中仿佛一个分水岭,他没有理由再任性。 自去年年初查出心脏问题,岑老爷子的身体大不如前。他不放心岑樾,也知道岑晓宁做大小姐做惯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如何能管孩子,便让岑樾的大舅多操些心。 岑建宁是在商海里打拼出来的野心家,是一艘庞大航船的掌舵人。他在谈判桌上作风狠辣,手起刀快,教育下一辈时,则是个十分传统的严父,沉默如山,擅长将期望转为压力。 他一方面让岑樾到岑言手底下实习,从最基础的岗位做起,锻炼业务能力;另一方面,他频繁带着岑樾应酬,让他学习人情世故,做到了真正的两手抓。 岑樾不想让外公失望,都一一照做,也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尽管这些十分不适合他的体质。 今晚的饭局很重要,安排在花园酒店,音乐喷泉如期开放。 合作方是岑建宁多年的生意伙伴,杨董。他点名要将项目交给岑言全权负责,话语间充满着对岑言的欣赏,比起上级,更像个慈祥的长辈。 岑樾坐在边上,扮演的是助理一类的角色,在心里默背合同条目,一刻不敢放松。 饭局进行到一半,合同签署完毕,一切顺利。 经过岑建宁的介绍,杨董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位勤勤恳恳的助理看着面熟,原来是岑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孙子。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都是美人坯子。”他抬起手,示意岑樾碰个杯:“说起来,你小时候我好像还抱过你呢。” 这已经是岑樾这周第三次在饭局上听到“你小时候我抱过你”了。这也说明今晚他表现得不错,不然岑建宁不会介绍他,他自己也挺满意。 虽然不喜欢做这件事,但能做好也是一种成就感。 他毕恭毕敬地倒满酒,小心谨慎地让杯沿在杨董之下,然后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 送走杨董,已经将近十点。 岑建宁还要和岑言交代些事情,两人留在包厢,气氛严肃得不像父子间交谈。 岑樾扛不住包厢里的低气压,偷偷溜出来醒酒。 其实他现在还是有点同情岑言,但相比小时候多了许多顾虑,甚至不大愿意接近对方。 高二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不知道从哪次家庭聚会起,岑言就变成了比他父亲还要精密的一台机器。 曾经的那点心动也随着时间、距离、长大后的诸多变化,慢慢消失了。 今晚的包厢在酒店主楼,标准的商务套间,多用水晶和大理石,色调黑白灰为主,无多余装饰,奢华考究的同时,也隐隐透出一种暗流涌动的压迫感——适合谈生意。 路过花房宴会厅,岑樾不自觉放慢脚步,想起那一晚的派对。 好像真成了他告别自由的最后一场狂欢。 宴会厅正空闲着,室内没有开照明,一片漆黑,仿佛狂欢结束后,比狂欢更加盛大的落寞。 岑樾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往音乐喷泉的方向走。 随着水柱升落,轻柔的钢琴曲缓缓流淌,比起那晚的《爱的礼赞》和突然插入的《梦中人》,这才是和喷泉完美相配的旋律。 但是表象上的不相配不代表不能放在一起,有时候反而会撞出惊喜,岑樾喜欢脱离常规的东西。 下午,他给周为川订了束花,预定的是八点到。 因为周为川经常临时加班,他怕花送到了人还没到家,便特意选了一只精巧的花篮,可以挂在门把手上。 饭局开始后,他一直没机会看手机,也没问周为川收到了没有,这会儿终于可以给他拨个电话。 好像这连轴转的一天下来,他唯一期待的时刻就是现在,可以听听周为川的声音,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等待他的反应。 喜欢一个人是该这样。 岑樾不是每次谈恋爱都有这样的体会,也不是每次恋爱都是他作为主动方,至于投入程度,需要具体分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他跌进去了,还跌得心甘情愿,跌得快意至极。
第23章 快到中秋了,月亮很亮,形状离正圆只差一点缺口。 岑樾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弓着背,微微蜷缩起来,捂住胃。他喝酒易上脸,脸颊透着点病态的熏红,但还是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俏皮:“晚上好周老师,收到花了吗?” “收到了,很漂亮。” 岑樾没想到他会直接表达花很漂亮,有点高兴,继续问他把花摆在哪里了。 周为川说摆在书房的桌子上,岑樾刚想问他能不能拍张照,又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起来不对。” 岑樾没觉得自己有把身体上的不适表现出来,冷不防被对方说中,怔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哪里不舒服?”周为川在电话里的嗓音会比面对面时听着更低沉,有种温和的威严,让人无法对他说谎。 岑樾垂下眼:“喝酒了,白的。”知道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难喝。” 周为川笑了一声,想起他非要试喝散酒,喝了又觉得不合口味的那次:“不喜欢还要喝,是又馋酒了?” “不是,是工作需要。” “白酒真的不好喝,周老师,你酒量怎么样?” 周为川:“还好,应付一般酒局足够了。” 岑樾“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如果应酬都是喝白酒的话……我好像还得练练,啤酒我倒是可以随便喝。” “你太小了,喝不惯白的很正常,不需要练。”周为川轻笑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家里有蜂蜜吗?” 好像是因为岑樾很快对他说了实话,所以他语气中威严的部分弱了许多,几乎只剩下温和,甚至是温柔。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 从初识起,岑樾便常用前者形容周为川,因为他待人接物的习惯就是如此,和对方是谁无关。今晚不知是酒精影响了他的感知力,让他轻易飘飘然了,还是选的那束花真的达到了一些追人效果,他竟觉得周为川对自己用了一种通用社交礼仪之外的,很特殊的温柔。 他说你太小了。说你不需要练。 我不小了,岑樾想说。 可在四面八方压来的关于成熟立事的催促中,他又舍不得这点不同的声音。 他不记得家里有没有蜂蜜了,夜风渐起,吹得他有些头晕,他答非所问,喃喃道:“周为川,我想你了。” 表白那晚,是他第一次直呼周为川的名字,这是第二次。 “想我什么?”周为川问。 岑樾想得太多了,目前最想的是这个:“想你抱抱我,面对面地和我说刚才那些话。” “周为川又没抱过你,你拿什么想?” 这句话的内容着实不近人情,但周为川的嗓音没有变,依旧可以被归为温柔的范畴,还多了耐心询问的意味。 太矛盾了,岑樾无法分辨,只感觉头晕得更厉害了,不想听他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 “你不许说话了,周为川。” 他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说醉话,声音很闷:“你肯定也有点喜欢我的,干嘛不承认?” “你一点都不诚实。” 抱怨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我的东/风-4/1快拼完了,还差一点点……我马上就可以上周老师的课了。” 他想自己是真的喝醉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耍心眼,也不兜圈子,话语间掺了情绪,还有浓重的孩子气:“烦。要不是北京太大,我真想马上就见到你。” 他不让周为川说话,周为川就真的不说话了,饶有兴致地听他念叨完,方才问了句:“见面了要做什么?” “罚你。” “哦?怎么罚?” “想怎么罚就怎么罚,”醉意彻底漫上来,岑樾歪着头,迷离之中,忽然笑了,“反正我想要的……全都要拿到。” 亲吻拥抱,面对面的温柔话语,还有你这个人。 …… 北京是很大,如同一座钢铁森林。 平行的一号线和六号线贯穿西东,二号线将中心框住,十号线是外围的圈套,更有纷乱交错的十余条线路,共同组成城市密密麻麻的血管。两个起点不同,终点不明的人,就如同两片叶子被丢进人海川流,航迹相交的概率约等于零。 幸而今晚的月亮皎洁明亮,饶是城市的人造光再密集,也挡不住它的光。 天涯共此时。 此时此刻,电话另一边的周为川望着窗外,脑海中莫名跳出这一句诗。 今晚周为川难得准时下班。 到家刚好六点钟,他简单做了顿晚餐,于七点钟结束晚餐,于八点钟打开门,签收花束,更准确一些,应该是花篮。 岑樾的电话打进来时,他正坐在书房读一本二手书店淘来的书,《数学的模糊与艺术》,电话打断了思考,他便摘了眼镜,将书放到一边。因为视野不清晰,眨眼的频率变慢,有点像是在放空。 花篮就摆在他眼前,成为他桌子上较为格格不入的一样物品。 他书桌上也有一只东/风-4/1的模型,不过比岑樾的积木小上许多。合金材质,烤漆印刷,适合作为桌面摆件,是去年中秋节,他在单位抽奖抽到的,特等奖。 那次抽奖在后来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因为奖品实在滑稽。 抽奖地点就在一楼大厅,午餐过后,长队从大厅排到楼梯拐角。大部分人只是想凑热闹,对奖品没有期待,月饼、钥匙扣之类的也不错。 周为川也排队了。 接近队伍尽头的抽奖箱,他才知道原来参与奖是一颗水果糖,还是食堂超市买的那一种,口感十分接近塑料。工作人员捧着一个罐子,掏出一颗又一颗,面无表情地递给抽到的人。 中秋节,奖品是毫不相干的水果糖,确实好笑。 周为川不想吃塑料,但都排到这里了,还是得参与一下。 他从抽奖箱里随意捻了张纸条,展开后,上面赫然是三个加粗宋体字“特等奖”。 凑热闹抽奖的人仍不见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放在旁边台子上的模型盒子。 同行的同事含着水果糖,不禁惊叹:“周工,你这运气也太好了!这可是千分之一啊!” 研究院工作紧张,同事之间互相调侃的玩笑经常充当调味剂。于是自此以后,除了“知名音乐爱好者”这个头衔之外,周为川还成了本院闻名的“中秋运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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