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跟他不太熟。”岑樾说。 这是句实话。 岑樾大舅对孩子的培养是出了名的严苛,岑言的成长之路是他们这辈兄弟姐妹中最苦的,要学的东西也最多,从小学开始就没有什么休息娱乐时间。 小时候,岑樾看他总在学这学那,一度同情心泛滥,一逮到家庭聚会的空,便拉他一块玩,给他拿零食,逗他笑。 至于他们之间的那一小段暧昧,是发生在高中。 优渥的家境能给他们免去许多必吃的苦头,但岑老爷子有自己独一套的教育方式。 不像很多条件类似的家庭,会选择早早将孩子送到国际学校,岑樾和表兄妹们都是在普通中学念完高二上半年,再着手申请大学。 没有所谓的捷径,两种教育体制,他们都要体验。 岑樾和岑言就读的那所普通中学在西四附近,周围胡同很多,他们放学后经常一人一瓶北冰洋,在胡同里穿来穿去,随身带着猫条,喂流浪猫,很晚都不舍得回家。 那时候年纪小,心智尚不成熟,对彼此的感情青涩朦胧,没必要钉死一个定义。 中学时期的岑言真的很符合白月光的形象,成绩好,人缘好,穿校服清瘦舒朗,像棵抽条的柳树,皮肤还白,运动会上手肘擦破皮,看起来触目惊心。 就是那次运动会,岑樾拿着一条薄荷味的曼妥思去医务室慰问表哥。 蓝色布帘圈出的一小片私密空间里,薄荷糖的甜和冷在弥漫。 岑言温柔一如往常,轻轻揉了岑樾的头发,拧开矿泉水,递给他。 岑樾的MP3刚好播放到张震岳的《勇气》,他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一首慢歌。微风吹动着布帘,他把一只耳机分给岑言时,嗅到他身上沾着的消毒水味。 然而岑言没有接,岑樾便一直看着他。 耳机轻微漏音,唱到那句:“知道这样不行,偏偏继续下去,怎么会有结果……” 鬼使神差般地,两个人越靠越近,一个算不上吻的轻触,就这样发生了。 在那之后,谁也没有点破,谁也没有再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后来,岑言转学,开始申请出国,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再好的白月光也终会被时间蒙尘。至于现在的岑言……岑樾不好评价,也没有立场评价,只希望和他的交集少一点。 而高一那年,少年蹲在胡同里喂猫的画面也跟着坍缩,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 岑樾已经很少再想起。 他打算周五晚上约周为川出来吃饭,因此提前了两天问他的安排。没想到盼到周五傍晚,他已经取了车准备出发,周为川却来电说,可能出不来了,晚上要加班。 岑樾愣了愣,连上车载蓝牙,嘴角跟着耷拉下来:“啊,我都在去接你的路上了,要现在调头吗?” 职场生活不算糟,但对于他这种自由惯了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太闷了。 他今天特别想见周为川。 也是因为想了两天了,快要到嘴的糖又被人拿走,心里难免失落,面上也没克制,话都说出口了,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孩。 “抱歉,突然接到的通知。”周为川道歉也很从容,不低眉顺眼,但能让人听出其中的温和与诚意:“要不你来吧,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食堂?” “你们食堂我又进不去,都层层把关的……” “有几个食堂在研究院外面,不查出入证,有人刷卡就行。” 岑樾按了一下耳机,单手打方向盘,拐过最后一道弯,驶出地下车库,孩子气的不快被轻易抚平:“那我真的来了,你可不要骗我。” 周为川低声笑道:“不骗你。” …… 周为川在研究院的侧门附近等他,这一侧不与宽敞马路相邻,是一片家属区。地方虽不大,超市、学校等基础设施应有尽有,色调陈旧却不黯淡,有种老城区的味道。 恰逢小学生放学,窄路上挤满了接孩子的爷爷奶奶,大多是用自行车或电动车,不时在水果摊和熟食店前停留。 岑樾绕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期间已经在路边看到了周为川,剪影肩宽腿长,像杂志封面上的男模。 他好看,但不冰冷,并未跳出这幅充斥着烟火气的画面。 岑樾还是觉得他像树,稳当地扎根,挺拔地生长,有种很舒展的呼吸感。 相比寸土寸金、高厦林立的CBD,周为川更适合这里。 停好车,岑樾朝他走去,站定后的第一句话就不太正经:“周老师好靓啊,我隔着老远就看见了。” 他只等着周为川的反应,没注意到有辆电动车将要从身侧擦过,周为川伸手将他拽到人行道上,低声说了句“小心”。 好靓的人今天去游泳了,靠近的瞬间,岑樾闻出来了。 可惜因为这个插曲,又没得到他的反馈。 岑樾发现,周为川不想接的话头,自己怎么也递不到他手里,必须要他想,才能做到有来有回。 试探他这一点很有意思。又或许是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带着一股难言的吸引力,岑樾在格子间里沉睡了一天的神经顿时像被激活了一般。 迎着日落,周为川带他往食堂的方向走。 路过热闹的店铺、遛狗的行人、哭闹的小孩,两人聊着最近的忙碌,仿佛这条路不是第一次一起走。 岑樾转了个话题,问:“周老师有没有觉得,上班以后的我换了一副面孔?” 有了“上课”的约定后,他更喜欢叫周为川老师。 一句玩笑话而已,答案可以在是和否之间任意选择,可周为川偏要绕个弯子,让人猜不透其中心意:“还好,你有一千种样子也不足为奇。” 岑樾装作无辜,追问:“是在夸我好看吗?有点听不懂。” 周为川又只是笑,不置可否。 岑樾最近的着装偏职业,和以往风格相差甚远,对此他的原则是:可以穿衬衣西裤,不过材质不能太板正,颜色也不能局限于黑白,否则会像走错了衣帽间。 今天选的这件衬衫偏米色,木质纽扣添了点书卷气,下摆被同色系的细皮带束进裤腰,大方利落。 巧的是,周为川今天参加项目启动会,也穿了衬衫。他和岑樾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刚好相反,就适合穿板正立挺的衣服,撑得起来。肩上几道褶皱,盛满阴影,需要时间沉淀出来,而岑樾到底还是年纪小。 两个人风格不同,又说不出哪里有些相似,像约好了似的。 岑樾的心情也说不出来的好。走在老居民区一片浓郁的绿色中,树叶间漏下来的夕阳不时掠过眼皮,他深呼吸,感到一种别样的放松。 他想,或许平庸的生活也可以很辽阔,因为喜欢一个人,他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第21章 第二职工食堂统共有三层,该有的都有,味道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干净放心,因此许多老员工退休后也常常来,有时还带着孙辈。 这栋楼里还有超市、面包店和水果铺,走的都是员工餐卡。 周为川原本想带岑樾上三楼,那里可以点菜,但岑樾刚进门就被一个排长队的窗口吸引住了。 是个主食窗口,岑樾见有人直接买了一大袋子,馒头包子发糕,怕是够一大家子人吃。 “你之前说食堂的花卷很好吃,是不是在那买的?” 周为川点头:“想尝尝吗?不只花卷,其他的也很受欢迎。” 最后岑樾选了个糖三角。 这东西是他小时候的最爱,长大以后对甜度的接受能力下降,就不怎么吃了,时隔许久冷不丁看到,竟然有点馋。 糖三角冒着热气,形状十分标准,褶子捏得严实,看不到里面馅的颜色。咬开之前,他问周为川:“你猜这里面是白糖的还是红糖的?” “我之前吃过,不用猜。”周为川提醒他:“小心烫。” 是红糖馅的。 半凝固的糖馅里还夹着花生碎,比起岑樾小时候吃过的,口感上更加丰富了。 但他还是被烫得惊呼了一声,皱着眉抬起头时,刚好对上周为川带笑的眼,于是他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因着周为川还要加班,这顿晚餐多少有些仓促。 从食堂出来,岑樾戳开随餐供应的酸奶,想起方才隔壁桌的那对母子。 男孩在附近的航天中心小学念四年级,穿着校服,红领巾歪歪扭扭地套在脖子上。他一边吃饭,一边和母亲炫耀自己数学小测考了满分,还说长大要当他爸爸的领导,指挥他爸爸造火箭,一副洋洋得意小大人的样子。 岑樾听着想笑,又忍不住联想,周为川小时候会不会也这样。 他成绩肯定也很好,也有个作为榜样的工程师父亲,说不定也想着长大以后赶超。 “要是从这里一路念出来的话,应该会像周老师一样品学兼优吧。”岑樾半开玩笑道。 没想到周为川接了句:“不要像我,我可不是好学生。” “C大毕业还不算好学生吗?”岑樾扭头看他,“让别人听到要气死了。” 等等,说漏嘴了。 他咬紧吸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为川没和他提过自己的母校。 在感情里耍心眼的事,岑樾向来得心应手,换做以前,要看他想不想玩,现在则要顾忌对方的态度。 是不是好学生,暂且不下定论,但周为川断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聪明就不说了,关键时刻还会动粗呢,且手劲奇大。岑樾看着眼前貌似温文尔雅的男人,忽然有点想笑——别看这人不追问,不计较,但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 决定在这里等周为川下班,纯粹是岑樾临时起意。 周为川离开后,他先是蹲在一家商店门口,看两个大爷下象棋,后来其中一个大爷有事走了,他便自告奋勇,上场陪落单的大爷来一局。 结果是他被杀得很惨,果然路边大爷的下棋实力不容小觑。 接着他又从路人口中得知,今天限行的车尾号是5和0,周为川的车尾号是5,也就是说,他加完班后需要坐公交回家。 庄亦白邀请他今晚喝酒,关爱一下上班人士,但岑樾不打算应约了。 周老师加班很辛苦,而他追人需要拿出诚意,送他回家当然比喝酒重要。 就这样,从六点半到九点,岑樾在附近逗留了两个半小时。 有时候观察人,观察不同城市里的不同人,是件很有趣的事。不必到远处取观察样本,因为北京实在是一座层层折叠的多面城市,这一面里遇到的人,可能和下一面里截然不同。 无数个叠面里存在着无数种生活范式,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去评判对和错。 岑樾之前在攀岩馆遇到过一位裸辞的同龄人,他说自己爱上北京的条件很严格:雨天,公交车上空荡荡,路上不堵车;空气里有放线菌的味道,要淡,太浓了就像土味了;下车时,路口那家老字号馒头铺的糖火烧和麻酱烧饼还没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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