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时冬暖这名“摄影师”哄她,说照片拍好了,胶片洗出来需要时间,她才没继续执着那个姿势,乖乖地坐在床头等。 低头时注意到时冬暖手中的画册,赵悦然指着问:“这是胶片吗?” 时冬暖忙摆手, “这不是哦!” 赵悦然歪头疑惑, “要时间,有画面。为什么它不是胶片?” 原来,虽然没有反应,但时冬暖方才作画时的动作,赵悦然确实看在了眼里。 时冬暖把画册递过去,翻开自己刚才画韩嘉榆的那张像,给赵悦然看,对比着问:“你觉得,这是他的照片吗?” 赵悦然低头看着那画像,又抬头看韩嘉榆,对比着特征,点头, “是。” “那我现在就洗胶片。”时冬暖试着问, “你能不能先吃个午饭,等我一下?” 赵悦然竟点头同意了! 一周来首次进食,护工特地端来清淡的粥食,避免伤了病人的肠胃。 赵悦然主动捏着勺子,虽慢但乖巧地饮粥,看得围观的看护都止不住热泪盈眶。 突破性进展的苗头必须要精心呵护,所以,一定要让赵悦然看到她想看的照片。 趁赵悦然吃饭,时冬暖忙对韩嘉榆说: “你记不记得这张照片的画面?描述给我,我现在画出来!”
第51章 压腿,踩胯,开肩,折腰。 绷脚,踢腿,劈叉,马步。 无音乐伴奏,对着镜子枯燥地数拍子,机械地重复着舞蹈动作。 或听着音乐,一遍又一遍,直到背景乐器细微的变化都能被准确预判,直到一举一动都完美融合进重复了千百遍的乐声中。 从基本到进阶,这条路少女走了三年。 练功很苦,但对她来说,一切都值得。 领着入门的老师夸奖她为天才,只花了这些时间,就习得足以参与职业表演的能力。 这句话是吊在她眼前的胡萝卜,支撑着她忍受苦痛,只为点亮灰暗人生中的第一束光。 第一次登台,她跳了一支《惊鸿》。 一如这支舞的名字,所有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所有看客的表情都因惊艳而产生变化。 她恣意挥洒青春,她主宰所有人的视线。 她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汗水泛着钻石般晶莹的光。 她鞠躬谢幕。 她在全场的掌声与喝彩中离场。 她确信,自己的舞姿,会留在一些观众的回忆中挥之不去。 在后台,镇报记者将炮台般厚重的镜头对准少女,要给她拍一张照片作为纪念。 第一次主动面对镜头,她有点局促,不知所措,连直视哪里都需要提示。 在记者的引导下,她学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听说是从国外传进来的,用手指模仿“V”这个字母,很时髦。 咔嚓。 她的姿势被定格在此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赵悦然的思绪飘飘然的,进入第三视角,看着眼前少女被刻画在平面上的永恒一幕: 羞怯又明媚,是少女人生第一次闪光的模样。 赵悦然想起来了—— 后来,她的恩师家访,建议她的父母送她去市里的少青营,接受更高级的舞蹈训练。 代价是,开销会是如今恩师友情价的数十倍。 她的父母对视一眼,本因演出成功而喜悦的表情凝固,犹豫许久,还是遗憾道:“算了吧。她弟弟也想学跆拳道。我们家经济条件有限……” 她看向院子里的幼弟,蹲都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差的肢体协调度。 摔了个屁股墩的小孩立刻把跟前才拼了地基的石头房子踹倒,明显的三分钟热度。 她低头没说话。 她沉默地接受了现状。 赵悦然想起来了这一切,但她打算忘掉。 后面发生的故事不太愉快,只要记住最快乐的那一幕就好。 记住被定格的那一幕—— 少女初次登台惊艳众人,在后台青涩地比耶的姿势。 * 纯粉色的头纱,丝绸质感明显的蓬蓬裙和厚手套。 千禧年的婚纱华丽得像是翻糖大蛋糕,堆砌着一切甜腻的元素,充斥着时代的独特美感。 她身着婚纱,与着棕色板正礼服的高大俊朗的男人对视,面露甜蜜的笑。 “赵小姐是舞者对吧?要不要考虑和韩先生合拍一张跳舞的?” 在摄像师的提议下,她和他模仿一部喜剧电影的情侣姿势,他笨拙托着她的背,她看着镜头后仰下腰。 奈何他太怕自己的妻子摔着,大手托得很板,使了蛮力撑着她。 而她为了画面美观,尽可能地下腰,却被丈夫往回勾。 好好的相互扶持感,硬是被演绎成了对抗赛。 她哭笑不得, “你别使蛮劲啊!” 他笨手笨脚, “我怕脱手没抱住你!” “哎哎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兵荒马乱之中,摄像师按下了快门。 咔嚓。 画面里,他双手抱紧险些滑脱的妻子,拥紧自己的全世界,木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惊讶与滑稽。 而她双手攀着丈夫的肩,腰肢呈现柔软美好的弧度,姣好的容颜呈现见所未见的甜蜜与喜悦。 她的姿势被定格在此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看着美好婚纱照的赵悦然,恍恍惚惚试图回忆。 赵悦然想起来了—— 婚礼刚办完,她搬进了和丈夫选定的独院小厝。 他和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那天,她从医院回来,勾着座机的电话线,与丈夫分享怀孕的好消息。 “太好了,老婆!”那木头似的男人难得狂喜,惊叫出声,随后才尴尬地收势, “哎呀,我在机场,被人看笑话了。” “笨蛋。”她难掩笑意, “早点回来,陪陪我和宝宝。” “好!出差回来,我就请假,好好陪你们!” 这句承诺没有得到兑现。 新婚怀孕的妻子,没能等到她的丈夫再走进家门。 那架飞机没了消息。 载着那趟航班的所有人,在天空之中,销声匿迹。 赵悦然摇头,将这一切甩出自己的回忆。 后来发生的一切太过惨痛,她不愿记起,她只想记住最快乐的那一幕。 记住被定格的那一幕—— 她与她的丈夫第一次共舞,是在二人永结同心的婚纱照上。 * 四五月的白乔市,海风带着临近夏夜的温柔。 刚下过一场不大的雨,海滩上的沙子湿成一片,仿佛海浪长跑到了远岸之上。 赤脚踩在湿软的沙滩上,柔软的质感像海绵渗进少年的脚趾缝,温和地托着他缓慢行走。 他与他牵着手,走在过雨后寂静无人的海边,一步一步,让海风吹散纷乱的思绪。 韩嘉榆侧头看向自己的小恋人。 男生眼眶还湿漉漉的,鼻尖红红的,两片粉润的嘴唇抿成一线,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韩嘉榆想起这天他在医院的经历。 先是下午给赵悦然画了幅少女之舞,傍晚饭后又给她画了幅婚纱之舞。 赵悦然看着那两幅画像,难得遇到知己般狂喜,雀跃着,欢笑着,少见地呈现正常人应有的情绪。 连主治医师都感叹,果然还得是家人陪伴,才能辅助病人更好接受治疗。 看到画记起一切的赵悦然没哭,描述过回忆与细节的韩嘉榆没有哭。 倒是时冬暖走出病房后,拉着韩嘉榆在角落里,脸埋在人胸膛里,嚎啕哭了许久。 哭到现在眼眶都是红的。 哭到刚才韩嘉榆问他几个小问题,回答时的嗓音都是沙哑的。 还是海风吹得人平静,时冬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舒缓了不少。 韩嘉榆才握紧他的手,再次开口:“还不高兴吗?” “你怎么还关心我的情绪啊……”时冬暖迟到地察觉自己不懂事, “明明该难过的是你,我却让你哄了好久。” “我能不能说,我其实挺高兴的?” “嗯?” 韩嘉榆看着遥远的海面, “苦难一个人受着,是完整的。但有人能共情分担,就没那么痛了。” 时冬暖似懂非懂,只反握住韩嘉榆的大手,试图渡以对方温暖。 “我想,母亲她就是苦了太久却无人可承担,才崩溃的。”韩嘉榆的眸子沉着海的夜色,阴郁又沉静, “只怪我懂事得太晚,没能早点共情她。” 时冬暖摇头。 创作需要一定的格局与成熟,能创作出被多数人共鸣的作品,更是如此。 韩嘉榆十六岁就能写出可以出道的歌,绝不可能是晚慧的类型。 甚至,韩嘉榆是太早熟了。 过早背负了太多,连后来遭遇这样那样的变故,都变得麻木不仁。 凭他有限的解,能感受到这对母子其实都是过于怜惜对方的类型—— 太怕对方吃自己的苦,便一切都自己承担,一切都怪罪自己,以至于身心崩溃,患上溃败的疾病。 “别难过了。”韩嘉榆晃晃与恋人相连的手, “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吗?有人试着懂她,有你试着懂我。都在好起来。” 时冬暖低着头,没有回应。 虽说现实里已经雨过天晴,但他心头还蒙着那层灰灰的雨。 韩嘉榆说已经好起来了,可他一时看不到好转的预兆。 直到,眼前一片荧光的蓝。 时冬暖一怔,定睛抬头,发现墨一般的海浪边缘,翻滚着闪烁的蓝色荧光。 犹如暗天使发光的羽翼边缘。 犹如破碎在浪纱边缘的夜光星钻。 “是蓝眼泪!” 时冬暖惊呼一声,松开韩嘉榆的手,当即小跑着踏进蓝眼泪的波光里。 这是部分海域独有的景观,春夏之交,在适宜的温度,湿度之下,夜光藻被冲刷上岸,呈现不同明度的奇景。 但却不是每次来都能看见,偶尔能看见时,亮度也未必足够壮观,甚至哪怕够明显,沙滩边慕名而来的游客多了,也会影响观赏的氛围。 而今天,人迹罕至的沙滩边,翻涌着这场不期而至的蓝眼泪。 时冬暖的心里放晴了。 他想,这大概就是那场雨带来的,最棒的预兆。 一切,真的都在好起来。 蓝色的光点在少年沾了砂砾的脚趾头上,忽闪忽灭。 随着水纹波动,时而扑上来,时而退下去。 韩嘉榆漫步过来,与他并肩,看着他满足的表情,正准备说什么,就见到他仰起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韩嘉榆轻声问。 “韩嘉榆,现在不在室内,对吧?” “嗯。” “我们没躺在一张床上,不用担心擦枪走火,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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