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永琏把围巾扔桌上后先说。 “早。”对方头也不抬,简短地回应着,神情十分焦灼。 “你昨天干嘛去了,这么早跑来赶作业?” “别提了,昨晚我倒了大霉,今天早饭都没吃!” “你昨天又跟奎蒂娜出去了一整天?” “你说得也没错,但我不是指这事磋磨人。北区那条新修的运河大道不是开门迎客了么,我们去那儿逛了,说实话那地方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希德尼甩了甩钢笔,一粒墨点飞到斑驳的木桌面上,“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下雪让晚上回来的电车轨道出了问题,我堵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到家!好不容易要开始做作业了,家里又跳闸,害我十一点多才开始画那张松叶蕨的图!” “下次你干脆焚香沐浴下再和奎蒂娜约会好了。这回的故事是坎坷了点,至少比你上次从观景台上摔了下去要好得多。” “下次的事留到下次再说,眼前有更打紧的——快把你的世界史论文拿出来给我参考参考!”希德尼一把抓住了永琏的衣袖,“我实在编不下去了,这什么鬼题目,看都看不懂!” “议题都看不懂是因为你上课没认真听讲的吧。还什么‘参考’,想抄就直说。” “别纠结用词的问题了,第一堂课就是世界史,只剩二十分钟了,我起码还得再编出两页!要是交不出来我会被那老光头狠狠地教训的,况且上次的作业我就做得稀巴烂——快、快!” 说完,希德尼焦急地敲了敲手表表盘。永琏看着对方那张长着雀斑又急切不安的脸,不禁觉得滑稽得有些好笑,他扬起眉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是求人时该说的话?” “好、好吧!星间永琏先生,求求您大发慈悲,求求您普降甘霖,求求您再现光辉,没有您的帮助我会死得很惨的。如果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保证明天给您带一包糖炒板栗!” “三包,一天带一包。” “喂,就这点忙还要这么多,你也太黑心了吧?” “那你就继续去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吧,加油,距离上课还有二十五分钟。” “行行行,三包就三包!” 永琏这才把论文递了过去。希德尼欢天喜地地接过,但就在随手翻看了两页后,脸上的快活凝滞冷却成了狐疑。 “这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啊。你看这字迹,这横竖撇捺,这标点符号。” “字确实是你的字,可这内容也太详实、逻辑也太严谨、用词也太精准了吧?” 那是因为在书写过程中获得了不少朱祐辉的帮助。毕竟议题的确冗杂,要是没有朱祐辉帮忙归纳总结大纲,永琏可没法达成这么高的完成度,况且写完后朱祐辉还特地改了一遍。但永琏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实情。 “不想抄就还我。” “岂敢岂敢!” 耳边终于清净了,但安静复习笔记的时间还没持续多久,一个更加聒噪且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就穿入永琏的耳朵。 “希希——我给你带了热乎乎的牛肉包哦!” 带着花朵发箍的长发少女不顾希德尼尚且笔走如飞,就隔着长桌给予其一个火热的拥抱,圆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说实话,她的声音本来挺清亮的,但为了让其更为甜美可爱而捏起嗓子,多少有些矫揉造作了。 “好了好了,你先松开我,等我抄完作业你想怎样都行啊。” “我哪里想怎么样呀……”她捂着嘴娇笑起来,“人家只是想让你先把早饭吃了,这个牛肉包可好吃了哦,每天都有特别多的人排队——” 一旁的永琏只觉得有人正在拿针狠狠地戳自己的太阳穴。 “我说,奎蒂娜,之前不是说好了我在的时候你会正常讲话吗?” 奎蒂娜诧异地看向永琏,“哎呀,永琏你已经到了?真抱歉,我没注意!”这话听得永琏差点翻白眼了,“那就先让我进去吧。还有——希德尼,这包子再不吃就凉了!” “嗯嗯嗯,我吃我吃。” “油别滴我论文上了。”起身为奎蒂娜让过路空间时永琏毫不留情地提醒道。 希德尼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显然是想早点腾出手。奎蒂娜放下手提包,仔仔细细地折叠起自己的围巾。 “对了,我听说新年假期前要开展升学辅导呢。” “啊?辅导?辅导啥?”希德尼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各科老师会把人叫过去,问问将来打算考哪所凝能学院,读什么专业之类的。我也只是听说,毕竟往届都是在下学期开学才开展的。” “奎蒂娜你应该是想去首都凝能学院吧。”永琏问。 “是呀,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考上,我对洛宛这个城市和魔法这门学科都挺感兴趣的呢。” “那我还是考璃光本地吧,比较容易。”希德尼感叹。 “你俩不考同一个地方的凝能学院吗?”永琏忍不住问。 “谁说交往了就得去同一个地方、读同一所学院呀。”奎蒂娜嗔怪道。 “我还以为照你的性格会想跟希德尼呆一起。” “我可没那么孩子气,再说首都离璃光又不远。那么永琏你呢,你想去哪儿?” 永琏看着笔记本上的注解,略加思索道:“加梅里亚吧。” 奎蒂娜小小地惊叫一声,“加梅里亚?那里的凝能学院都不好考呢……再说加梅里亚那么大,到处都有名校,比如首都啦,萨姆莱德啦——” “哎哟,可别告诉我你想考中央凝能学校!”希德尼咋咋呼呼地嚷嚷着。 永琏不禁回头瞄了眼教室里的其他人,幸好他们都各行其是。 “谁说我要去那儿了,再说就算我真的想考中央凝能学院又怎么了?” “兄弟,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不相信东雅有这么好的运气。” “是呀,连续两年出现考上中央凝能学院的毕业生,这够东雅在招生广告上好好吹嘘一番的了,何况去年高中的还是那个朱祐辉。” “他是个怪人,没错吧?”希德尼用坚信不疑的口吻问永琏。 永琏皱起眉头,“怎么就怪人了?” “你想啊,缺考留级一年,结果转头就考上大陆顶尖强校。” “我听学姐说,他留级之前在班上的确是不怎么学习的那类人,经常上课趴桌上睡觉呢。” “他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上课睡觉了。”永琏绷直了语气说。 “所以这人究竟是怎么突然开窍的?我记得他爸是朱议长来着,有一年还出席过校庆的对吧?你们说会不会他爸托人给他泄题?” “则呢么,你一个抄人作业的反倒揣测起别人作没作弊了?” 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希德尼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到永琏的神情后怔了几秒,随后赶紧解释说:“唉……我没恶意,而且又不是在说你,你着什么急啊。” “难不成你觉得刚才的话属于正面评价?” 希德尼骤然拧紧眉头,好在奎蒂娜及时开口。 “毕竟永琏和朱祐辉交情挺深嘛,所以才会给他打抱不平。我听学姐说朱祐辉留级之后是开始认真学习了,至少没有再上课打瞌睡。” 希德尼没有回话,再度埋下头抄写起来。永琏也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刚才语气不好,但他并没打算道歉。 见永琏表情稍微和缓了些,于是奎蒂娜再度活泼地开启了新话题,“虽然朱祐辉在成绩方面有一点点小问题,但他可是女生当中的话题人物哦,关于这点我可以打包票!光是咱们年级就有好多女生暗恋过他,毕竟他长得很帅呀。” “啊?暗恋他?”永琏匪夷所思地问。 “这没什么奇怪的呀。个子又高,红色的头发又很显眼,我们学校还有谁比他长得更好看呢,你说是吧,希希?” “……那可能是吧。”希德尼回得不情不愿。 “可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永琏真迟钝!”奎蒂娜无可救药地摇摇头,“不仅是我们学校,龙芝都有不少人知道他。去年他留级还有人向他告白呢,光我认识的就有三个!” 哪怕不清楚这些内容掺入了多少水分。 “然后呢?”永琏下意识追问。 “当然是都被拒绝了呗。朱祐辉可直接了——果断得过头了!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说‘抱歉,我不喜欢你哦。’再或者,‘对不起,我对你没有印象呢’。笑眯眯地说着冷冰冰的话,即便如此还有人找他告白,她们真有勇气,恐怕只看了脸吧……” 竟然还有这种事——真的还有这种事吗? “永琏你难道不知道?朱祐辉没告诉过你?” 永琏没回答——仔细想来,朱祐辉的确从没谈及过这类事。 “诶,真奇怪……” “不愿告诉别人私事很正常……”永琏嘀咕着,心里又有些失落——为什么呢? “我只是以为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就算是这种事应该会愿意告诉你的。”奎蒂娜不解道,“朱祐辉看上去是那类独来独往的人,我只见过他和你走得近。以前经常来找你说话吧,放学还叫你一起回家。我猜你们很早就认识?” “差不多……我五六岁的时候吧。” “居然认识了这么久?那你一定知道吧他当初留级的原因吧,所以他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没通过初级术师考试的?” “我不知道。” “我猜应该是某种意外?” “我真不知道。” “那朱祐辉拒绝所有人的告白,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吗?” “要我说几遍啊,我不知道!” “你今天怎么动不动就发火啊。”希德尼瞪着作业说。 永琏没回话。他自己都说不清,那股骤然而起的烦躁究竟是不是来自奎蒂娜穷追不舍的提问。 奎蒂娜也看出了永琏的不耐烦,“因为只有你比较了解朱祐辉,再说他又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我只是想通过你打听些八卦而已,对不起啦。” “他还不好相处,不是一直嬉皮笑脸的吗?” “虽说是经常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请不要接近我哦’的意思嘛。” 是这样吗? 原来朱祐辉早就成为了学校的明星人物吗? 原来他的潜在爱慕者有如此之多、他还将其一一拒绝过吗? 原来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是个独来独往、鲜少与他人结交的孤僻吗? 这太奇怪了,甚至都有些离奇了,因为这些逸闻、这些形容完全和永琏眼里的朱祐辉对应不上。究竟那边才是真实呢? 当然是亲眼所见之物,永琏坚信。认识朱祐辉十年了,难道还会有谁比自己更了解朱祐辉吗? 三人没有再闲聊了。奎蒂娜翻开书预习,希德尼继续抄作业,永琏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笔记本上。然而几分钟过去,他发现自己仍然在胡思乱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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