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从哪儿学来的野路子……”他揉揉肩肘闷声道。 永琏平复气息道:“如果这就算野路子的话,那我只能建议你别老呆在瑶津,多去其他地方见见世面。” “很好,很好!反正我对你的剑术来自哪宗哪门没兴趣!”朱明生起身双手握剑,仇视着永琏,“既然你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语罢朱明生便如狮虎般扑来,这次他露出了所有獠牙,出招比预想得还要暴烈。咆哮着,扑杀着,每次斩击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永琏每每接剑都能感受到剑把的丝丝震动,朱明生的剑紧贴着他的耳廓、平擦着他的衣领划过。朱明生打定主意要一鼓作气结果这场决斗,虽情绪颇为亢奋可攻击并未乱了章法,即便被永琏的回击打中也仿佛没感受到痛感似的,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短短几分钟,两人从边缘打到中央,来回缠斗好几圈。朱明生连削数剑,连青石地都被掘出几道凹坑,石子跳得比膝盖还高。乒乓作响的打击声如阵阵夏雷般冗长,永琏的呼吸不免急促,朱明生亦然。疾风骤雨的对决之中谁都没有时间多作思考,你刺我掀,你砍我挑,不分上下。十余招后朱明生的动作稍稍放缓了些,这对永琏而言无疑是好征兆,可他顿感不妥。 接连不断的霹雳声中有道微小的异响。并非风声,更非彼此的呼吸。永琏不经意地扫了眼自己的剑,竟发现剑身的下半段赫然出现一道裂纹。他心中一惊,然而此时已无收剑的可能,剑身直直地迎上朱明生的斩击,紧接着便是一声脆响。 剑刃断了。 朱明生喜形于色,“哈哈,这就叫天助——” 可他没来得及表达完欢欣。趁朱明生的剑被高举于空中,永琏急忙垫脚抬腿,使出全力踹向他的腹部,更不等其稳定身形,永琏便箭步而上,猛打关节,擒住手腕,全力绞拧。此前右手臂已被击中三次,三招下来朱明生便呻吟连连,吞下痛楚之后才发觉剑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 “你!” 即便心有不甘,朱明生已经没有反击的手段,除了躲避已别无他法。那套清逸的剑法又在眼前呈现,看得朱明生眼花缭乱、五里雾中。几招下来,朱明生节节败退,蓦地脚下一乱,左脚踩上了右脚,以滑稽的姿势摔至又冷又硬的青石地上。他慌乱地坐起,才发觉自己已经跌到金光边界之外。永琏站在界内,睥睨着他,后者又惊又恼,却挤不出半句话。 掌声宣告这场决斗结束。朱章裕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另一侧,他仍在鼓掌,黯淡的灯光照出淡淡的笑意。 “精彩,真是精彩。” 永琏没有回应道贺,而是看向愕然到呆滞的朱明生。他埋头再鞠一躬,站直正色道:“承让了。” 随即将剑扔到地上,哐当一声惊响,朱明生下意识地一抖双肩。永琏克制住嘲笑的念头。 “别忘了我们先前讲好的条件,明哥。” 朱明生仍僵坐着未回过神,永琏也懒得陪他发呆。 他很清楚参与这番胡来的打闹必将引发铺天盖地的批评,但他不打算逃避,更不打算辩解,因为他并未后悔。永琏转身返回,刚走出几步便发现草地上的积雪映着红光,他扭头一看,发现朱明生已站起,手中握着一簇火。 准确说,是他所握的剑化作了一簇熊熊烈火。他狞视永琏,龇牙咧嘴,眼瞳笼罩着火光如同发狂的凶兽。 “少和我蹬鼻子上脸了,你这王八羔子!” 朱明生抬手一挽,火剑便甩成了一条十余米的火鞭。于空中夸张地盘绕了两周后,他冲永琏奋力抽下,火鞭如龙尾啸鸣而降,永琏飞身扑进最近的雪堆,瞄见火鞭从头顶撩过,蹭燃了近旁的灌木丛。小型的护园结界被立即触发,朝着火点噗噗地洒水,火势却不减。刚从雪中抬出一条腿时,第二鞭像是能划燃黑夜似的朝他劈来,不料另一条腿依旧卡在雪里,永琏再次踉跄倒地。 完蛋。 永琏闭眼,无奈地期望着冰凉的雪能减缓烧伤的灼痛,几秒之后却惊讶于自己还没被热浪吞噬,于是疑惑地仰头。 有人挡在永琏面前,火光照出傲然的背影,如同一座冷峭的冰崖。他左手紧攥着火鞭,另一头的朱明生被牵引得动弹不得。他再信手一抛,火鞭竟陡然熄灭。朱明生瞠目结舌地看到自己手中徒留一把被烧得卷曲发黑的破剑,愤恨地将其抛下直冲而来。 “好啊,来得正好啊——朱祐辉!” “住手!” 一声凌厉的呵斥,朱知浩从树影后探出身。他本就长了副严肃的面孔,如今再黑着脸,看起来吓人极了。朱明生离朱祐辉只有四五步,右拳尚且停在空中,朱知浩见状上前一把嵌住他的胳膊。 “你以为今天是什么场合,朱明生?单是切磋剑法就算了,竟然还用那么危险的凝术?”朱知浩厉声问道,“是你没记住凝能学院老师们的教导,还是你爷爷压根没提醒过你去别人家做客得恪守礼节?” “是那小子!”朱明生指着还倒在雪堆中的永琏,满腔怒火,“是那小子言语嘲讽我在先!还说我们朱家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给我闭嘴!”朱知浩大吼,朱明生顿时噤若寒蝉,任由自己被朱知浩拽走。 朱祐辉终于转头看向永琏。他俯下身,向永琏伸出手。 不知是四下太过昏暗的缘故,他的神情看起来如此难以琢磨,眼中不见一丝波澜起伏,永琏起身后他仍沉默不语。三个侍从慌忙赶来,他们拿着特制喷雾对付起仍在灌木枝叶上跳动的火苗。朱祐辉扶着永琏,带他走向前厅。会客厅的多数客人仍在落地窗前注视着他们,和周围人交头接耳个不停,看得永琏紧张不安。刚走进门,便见那个外表如狮子狗般的老太太晃晃悠悠地赶过来,哭嚎着扑在朱明生身上,一旁的朱诗音满脸鄙夷。 “唉哟——我的乖乖孙——我的明明——”老太太满眼通红地望着朱明生,不断抚着后者安然无恙的脸,“真是糟大罪、吃苦头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我哪里经受得住唷!” “大伯母,朱明生没事,他还有力气动用凝术,您不必太担心。”朱知浩冷言劝道。 “哪里好了!你看看这胳膊!”她撩开朱明生的衣袖,右手臂上留有好几块或红或紫的斑痕,“这不全是被那——那毛小子打的!” “真的!好疼、疼死我了!”朱明生捂着胳膊夸张地呻吟着。 老太太一个激灵,放下朱明生的手臂,气急败坏地冲永琏奔来。 “你——哪家的!说、是哪家来的!” 她挥着手臂,像在舞着两根铁棍。 “你肯定不是那个吉月家的吧?到底是哪家的,我要看看你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竟然养出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崽子!” 好在朱祐辉一直将永琏护在身后,后者才没被那双指甲又尖又黄的手捉住。 “永琏是我请来的客人,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对我说。” “我当然要跟你好好说道——别以为你今天生日就能想干嘛就干嘛,你真以为自己不得了?咱们朱家可是有规矩的!” 朱诗音快步走来扶过永琏,带其走向楼梯间,走上二楼前永琏回头看了眼,那老太太没完没了地冲朱祐辉骂着,朱明生一脸得意,哪怕永琏上了楼都还能听见字眼粗鄙的叱责。 “这大伯母可真有意思。”朱诗音轻蔑地笑道,“决斗刚开始时她还为朱明生拍手称快呢,现在又怜惜起自己的大孙子被‘欺负’了。” 永琏的心向下一沉,“祐辉不会有事吧?其实是我答应和朱明生决斗的……”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朱诗音温和地说道,“大伯父就他这一个亲孙子,所以从小就被娇惯着,性格尤其好强,他和他的堂表兄弟们又向来仗势欺人。哎,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糟心事太多的原因。” 永琏被朱诗音领到二楼的茶室,面朝落地窗摆着统一的深棕色调家具,窗外则是浓稠的黑夜与稀疏的灯光。朱诗音将永琏按在沙发上,转身打开靠墙的黑木抽屉柜,里面是一排花花绿绿的药水瓶。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被未开刃的剑碰了几下而已。” “话虽如此还是得谨慎些。” 朱诗音念念有词着取出几个药瓶,叮叮当当地调配起来。几分钟后,她将一个盛有淡红色液体的玻璃茶杯递给永琏。永琏接过一饮而尽,清冽又甘甜,肌肉的酸痛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至少我认为你与朱明生的对决很精彩……”朱诗音缓缓说道,“不过没关系,你就呆在这里,不用再下楼面对其他客人了。” 永琏将花茶杯还给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给你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你哪会给我们添麻烦——闯祸的人是朱明生呀!”朱诗音果断回道,“倒是没想到永琏你的剑术这么厉害。虽说我也不太懂刀剑之流,但看上去实在不像寻常派系,就算我在加梅里亚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谁使过。” 永琏先是一惊,继而回道:“是因为我的剑术老师厉害。” 朱诗音不禁笑道:“想来他看见你今日的表现一定会很欣慰。” 楼梯间再度传来脚步声——朱祐辉回来了,两人一同看向他。 “大伯母和朱明生那边怎么样?” “小打小闹一场,自然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这哪里算是小打小闹?” “父亲说是,那就只能是。”朱祐辉走到永琏身旁,倾身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我没事。”永琏低声说。 朱祐辉微微点头。 朱诗音环抱起双臂,叹了声气,“父亲也不能看重面子就一味偏袒瑶津那些人啊。” 朱祐辉站直后回道:“跟面子没太大关系,吉月家的客人们因为这场决斗都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我还得去应和几句。” 待朱诗音下楼后,朱祐辉低下头看向永琏。永琏一时有些内疚,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急忙拉过朱祐辉的左手。 “我的手也没事。”朱祐辉轻声说。 果然,他的手心很干净,没有一点伤痕。永琏连忙松开。 “你……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永琏忐忑不安道,“我知道你反复提醒过我别搭理瑶津来的,可就算这码事再重演一遍、就算你当时也在场,我也会答应朱明生的决斗。” “我没打算怪你。”朱祐辉坐在永琏身旁的沙发扶手上平声静气道,“决斗开始前朱明生说了些什么?” “他说过的废话可多了,我才没心思一句句记下来。” “你答应和朱明生决斗是因为我吗?” 朱祐辉的表情看不出或喜或忧,永琏也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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