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那天和林屹言出门吃饭都有些恍惚。 回去的路上凉风习习,他没戴手套,指尖冻得微红,反复想起最后一句话,把他的心踏成雪后的烂泥。 不经意间林屹言牵起了他的手,穿过居民区街道的斑马线,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被一双有力的手裹住,抬头时又能见熟悉的侧脸,平静地望着前面的路。 林宜青眷恋手掌里的温度,落后半步跟着,但在小街口走了一会儿,迎面走过一些人,那双手轻轻滑落垂下,在和那些人擦肩而过时,收回了风衣口袋里。 这一段动作悄无声息,林宜青的手突然空了,前面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垂头盯脚尖跟了上去。 快到下一个路口,林屹言注意身后的人的步伐似乎变得更慢了,回头看,发现他弟弟的表情不太对,在寒风中似乎眼角落了晶莹的光。 他叹了口气,拉住林宜青的手臂,扯到路边白墙外,这栋居民楼的墙外有藤蔓爬出来,斑驳掉漆的墙面断断续续是绿色。 林屹言说:“怎么了。” 林宜青不说话。 林屹言微微俯身,右手掀开风衣外套,挡住了风和林宜青的半张脸,低头轻轻靠近眼下的面颊。 一触即逝的额头吻,像蜻蜓落在眉间。 下一秒,绿灯变亮,林宜青从被风衣挡住的一角露出脸来,对面街道的人陆续走过来。 林屹言低声说:“刚才那不是故意的。” 他边说把林宜青的薄围巾系紧了,“不要在风里久站了。” 林宜青跟在后面,依旧是半步远的地方,重新牵上他的手,这段路没有人,他突然更想哭了。 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俩才开始牵手。 走了一会儿林宜青主动松了手,林屹言又回头,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身后的阴天被几栋小区楼房分隔开,灰色的窗户一列列像积木,林宜青转过头四下张望,朝那零星而过的行人和墙边转角看,车辆穿梭时拂过一阵秋风,枫叶将落未落,能隐约听到风声刮过光秃秃的枝头。 又等到绿灯亮起,林宜青打了个寒颤,神色警惕而惊疑。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拍。” 林屹言朝十字路口看,视线淡淡扫过一遍,拉过他的手臂,说没事,我们先回家。 林宜青还是跟在他身后,快到小区门口时,林屹言退了一步和他同排,没有什么更亲密的动作,目不斜视地说,“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你和我在一起出门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林宜青看着路,没吱声,说不清到底是相机闪过还是他内心恐惧的闪电劈掉了他的感官。 或许林屹言是对的,他们走在一起是很正常的,就算林屹言拉起他的手,也可以用兄弟的名义搪塞掉疑问,可是他们现在算什么,什么兄弟会接吻拉手还有上床。 林宜青在这种惶恐中产生了假设,会不会他们不是兄弟就好了,如果他不是林建业的孩子,那是不是就可以和林屹言在一起了。 这种荒唐的畅想在林宜青脑里盘旋:或许在另一个宇宙里,可以重新认识林屹言,他可以穿着校服,在校园里向那个桀骜不驯的二哥伸手撒娇。 可他们若不是兄弟,林屹言还会回头牵起自己的手吗。他宁愿更贪心,既要林屹言当哥哥,又要当爱人。 林宜青自己也知道荒谬,可是忍不住被那一点点幻想中溢出的甜美而动摇,所以晚上他又钻进了二哥的被窝,额头贴在林屹言下巴轻轻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不是兄弟?” 林屹言半闭着眼,没经过思考就说,“不会,你肯定我的弟弟。” 林宜青被这极其笃定的回答,感到近乎一秒冲上头顶的幸福,而这令人窒息的幸福又立刻消失,幻觉的气泡瞬间破灭了,因为他们还是兄弟。 林屹言那条件反射般肯定的回应,一是因为他从未怀疑过,二是弟弟时常缺乏安全感的提问,让他几乎是包容每一个怀疑。 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他十八岁时,林建业让他去书房上了锁的柜子取文件,翻找中他在发现了两份亲子鉴定报告,都是林宜青的,只是年份不同,远的一份是十几年前,近的一份是林宜青搬进家里前一个月。 林屹言沉默着放了回去,将文件打包封好送给楼下司机,晚上回家时,家中很安静,他上到三楼穿过走廊,瞥见林建业在书房,手里拿起一幅毛笔字帖看,点在一个字上指导,林宜青垂手站在一边,认真地听。 门后的画面看似和谐,林屹言心里冒出荒唐的冷笑,他转身朝楼梯走,林建业听到声音,在书房里叫了声他的名字。 林屹言应了声,抬脚就下楼,林宜青这时走出书房,诚惶诚恐地看过来,怯生生地喊二哥。 林屹言从楼梯边看上去,又见到那双因伪装而带着无辜和一丝期待的眼睛,很奇怪的是虽然林宜青在高处,可眼睛是垂下的。 以后他还会见过很多次,那种令他无法拒绝的眼睛,眼尾上挑而波光粼粼,不管是求他上床还是撒娇的时候,他弟弟总会亮出这样的眼睛。 可正如林屹言相信他们是永远的血亲,这种肯定既没有加深他对亲情关系的认可,也没有冲淡他对父亲的厌恶。只是在很多时候,他会想起弟弟的眼睛,而无法拒绝那双眼睛背后的恳求。 林宜青亦深知自己因此倚在危险的温床上。 周末苏小纭让他回一趟家,他下意识想拒绝,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到家时精神不济,本想直接上到二楼休息,苏小纭在客厅打电话,语气不好,见他回来才把眉头的怒气给抹了,“宝贝回家啦?” 林宜青发觉异样,拐向楼梯的脚步顿住,问道:“妈妈,有什么事很着急吗?” 苏小纭的手拨动了下空气表示没事,弯起眼睛说,”是不是让你听到我发脾气了,不是大事,你上楼休息嘛。” 林宜青抿嘴,双手握在身前乖乖站定:“真的没事吗?妈妈你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了。” 苏小纭一听,面部肌肉因松懈而自然降下,略微叹了口气说,“知道啦宝贝,是这样,公司那边今天来了几个闹事的,躺在门口拉大旗,还叫了记者来拍,阵仗搞得还挺大。” 林宜青紧张地问:“公司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苏小纭看他这样,连忙过来说:“诶哟宝贝,真有问题还轮得到他们闹,纪委早就来查处我了,真拿给他们给我查出来问题我这么多年白干了啊,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林宜青哦了一声,依旧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总觉得不踏实。 苏小纭搂了下儿子,在林宜青的手臂轻拍了两下,当即给了真正的理由:“宝贝,公司的事呢我真不想让你操心,我叫你回家呢先是在家吃顿舒服的,确实有件正事,原本准备吃完饭再通知你,最近换届,你爸那边工作又要升,各方有些斗争和舆论压力,我想你很乖的也不可能惹上什么事,现在我们一家很可能都被记者盯着,被拍了什么就容易做文章了。” 林宜青突然脸色惨白地浑身抖了一下。 “宝贝你怎么了,”苏小纭凝起眉头,“难道记者已经找上你了……” “不是,妈妈……”林宜青脑里闪过路口疑似的闪光灯,胸中一团乱麻,艰难地开口,“最近我觉得,有人在跟我……” 看着儿子惊魂未定的模样,苏小纭语气放缓说,“宝贝啊,是这样,那群人闹事后,我立刻就悄悄在你身边安排了保镖,你公寓附近平常都有人盯着的,你不用担心,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人敢胡来的。” 林宜青猛然摇头,盯住苏小纭说:“什……什么时候……” 苏小纭见他这个抵触的模样,反应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哦……宝贝你不喜欢这样是吧……但妈妈很担心你的人生安全,保镖是上个星期才开始工作的,就忍这么一年半载的,这个不会影响你正常生活的,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后面的话林宜青听得一知半解,大概是一些安慰,他就一直点头,大抵记者和拍摄都是真的,因为林建业的官场身份,他们一家未来很长时间出门都很可能被监视,而自己一出门多半会被保镖盯着。 等到他回到二楼,已在精神未定中莫名走进了林屹言的卧室,干干净净的房间里,生活的气息已经很淡了。 林宜青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注意到一旁书柜上有一个相册,似乎前段时间才被翻过,微微凸出在一叠书脊中。 那墨绿色的封面仿佛有股天生的吸引力,拉着林宜青向之靠近取下,翻开相册第一页,夹层里的相片正中是一个眉目舒展的女人,笑容端庄优雅,她身前立着一个目光炯炯的小孩。 别墅里找不到任何一张林屹言母亲的照片,原来都整理到了这个相册里。小而重的一本,林宜青一直翻,一直翻,从林屹言一岁时和母亲的合照,翻到穿着燕尾西服弹钢琴的相片。相片中的小男孩双手按在黑白的琴键上,沉默而带着自矜的神采。统共没多少张照片,翻至最后一页时,他停住了。 那是一张很新的照片。 是他们两人唯一一张合照,林屹言左手举着相机,右手臂圈住怀中小心地比耶的自己,背后是天地一色的雪树银花。 林宜青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时钟每走一秒,脑里就多一个问题: 我们要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吗?可是终究有一天纸包不住火,如果我们的关系被发现了怎么办,两个人一起被赶出家门吗? 那难道就一直这样隐秘地在一起,那我们又算什么,表面上的兄弟?这表面的正常还能维持多久,会不会演到天衣无缝,演到有一天林建业操持起林屹言的婚姻,让自己在婚礼上给他哥送祝福。 林宜青绝望地想,他光是想到林屹言和别人共进晚餐都难受得不行,这种设想不如当即给他脑袋一枪。 可是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呢,他自己是同性恋,被发现了无非被林建业赶出家门,但是林屹言呢?二哥注定是要走仕途的,怎么能沾上乱伦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和自己有这层关系,林屹言的人生就会正常地在某一天相亲结婚,拥有家庭,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全家福照片。 当初爬上林屹言的床的时候,林宜青希望这段关系能把他们都毁掉,现在他确实办到了,他哥的人生真的被自己毁掉了。 林宜青站在柜前,手指紧紧捏着相册,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相片上。小小的林屹言站在镜头前,牵住母亲的手,笑容因泪痕而模糊不清,仿佛浸湿了那段天真的童年。 那是他没参与过的,林屹言曾经最幸福的人生。 林宜青这时想起半个月前,他在一家咖啡厅买甜点,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鬼迷心窍地跟上去坐在了旁边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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