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本地读研,会换一个校区,说不定会离得你近一点。”林宜青当时在他怀里编花绳,编好了举起手,林屹言翻过来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林宜青却没接过去。 “二哥,你好冷漠,”林宜青撅起嘴说,“你怎么对这件事没一点反应。” 林屹言问:“你要我有什么反应?” “不是我要你什么反应,是你怎么都没一点开心的表现呢,要是我不在本地呢,是不是我在哪里你都不在乎。”林宜青小声嚷起来。 林屹言放了手上的绳子,拧了下弟弟的脸:“又撒娇。” 现在林宜青一声不吭就决定留学,这一桌子人都知道他要出国,除了自己。 林屹言什么都没问,其间有一搭没一搭回了林建业几个关于工作的问题,吃完饭苏小纭收碗,林宜青起身,不知怎么脚底打滑,身子倾斜了一下,林屹言伸手扶住了他。 林宜青惊恐地抬头。 林屹言同时一怔,以为自己是十八岁,怀里是那个生疏又惶恐的弟弟。 没一秒林宜青一下挣脱出来,抱住手臂急匆匆上了楼。 林屹言留在楼下沙发坐着,像当头泼了盆冷水。 不一会儿林屹言收到一条消息。 “你明天有空能不能来我公寓一趟。” 林屹言回好,结果第二天同事发高烧,他帮忙值班忙到凌晨,只好回明天下班有时间就来。他去的时候天上在下雨,路过楼下,有个卖花的小孩子抱着一大捧被淋湿的玫瑰,他顺手把花都买了下来,提着一团沾满水珠的玫瑰上楼。 离得近了才看到花瓣有磕碰的痕迹,有几株已经不太新鲜了,他让那透明塑料袋套着的一束束玫瑰倒在右手臂弯,侧过身左手掏出钥匙开了门。 “下了点雨,”林屹言进来就说,“天气越来越凉了。” 林宜青抱起膝盖坐在沙发上,抬眼时颤抖了一下,被那手凌乱的玫瑰几乎剥夺了呼吸。 林屹言走过来,将那捧花放在茶几上,他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买花,这种过于浪漫主义的行为不是他的风格,所以解释道,“在楼下看到有小孩在卖,顺手就买了。” 林宜青眼睛从花移到他脸上,冰冷的眼睛里掺杂着泪光,眉头压得紧紧的,声音绷得像一根钢丝。 “你买给我的?” 林屹言听着奇怪,轻轻蹲在他前方,像平日里一样和他对视,“是,你有花粉过敏吗,我买的时候没多想,看到好看就买了。” 林宜青已经没看他,只是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林屹言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林屹言愣了下,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和你见面。”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宜青血红的眼睛盯出来,像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林屹言怔在原地,经过一阵沉默,他抬起头轻轻说,“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我先看看能不能处理?” 林宜青看着他,发现到了这种时候,林屹言竟然还在担心他是不是遇上事情了,想要安抚他的情绪,他几乎一瞬间动摇,要是他立刻指着鼻子让林屹言去和父亲断绝关系,和他一起远走高飞,是不是他也会沉默着答应。 林宜青压低声音,恨恨地说,“要是真被人知道了,我还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林屹言愣住了。 林宜青的声音轻飘飘的,开玩笑一样的语气。 “那你要一辈子和我乱伦下去吗?” 林屹言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沉默不语,只是和自己对视。 沉默也是一种选择,林宜青心里已然被绝望的巨浪压下,他让自己选,就连这种时候他也纵容自己,连沉默也是一种纵容,每一刻都踏在刀尖上,让他们两人万劫不复。 林宜青突然扬起声调,放高了声音,“你说啊,你敢不敢说,你要一辈子和我乱伦,那你立刻去和家里断绝关系,我们两个远走高飞,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林宜青几乎要咬碎牙齿,根本没给对方回答时间,“我刚刚就说了,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我要出国去念书,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林屹言听着,还蹲在地上,茶几上玫瑰花堆积出的水慢慢洇湿桌面,顺着桌角,往地面滴,像血落下去,一声又一声。 良久,林屹言抬头,眼睛像平静的海,他说,“好,那你照顾好自己,准备的这段时间遇到问题可以联系我,出去要注意安全,空闲的时候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还有……” 林宜青打断了他。 林宜青抬起头,不再听这番兄长讲话,挤出一个冷笑,“林屹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和我一起跳进火里,还想全须全尾地出来?”林宜青站了起来,向下看过来,“你居然还想当所谓的好哥哥,还觉得我们能做兄弟?” 他突然举起茶几上的杯子,挥手一扬,让地面接住这声重响。 林宜青对着那团碎片,几乎是绝望地开了口。 “林屹言我告诉你,我爱你,我们再也做不回兄弟了。”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记住,我不要当你弟弟,因为我也恨你。”
第32章 林屹言的刑警生涯是一条笔直的线。他在基层待了三年,后被调回市局,跨省办案是常事,一遇上大案半个月都在路上跑,胡子不刮连夜在局里开会和抓人,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生活,没日没夜扑在案件上,手机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在便利店、面包车后座和塑料板凳上就能睡上一觉,一睁眼继续查案。 回市局后见了太多血淋淋的尸体和惨绝人寰的案发现场,刚开始的时候老是睡不踏实,后来也麻木了。林屹言逐渐地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钓鱼,没有公务的时候,背上几十斤的设备进山找个天然湖或者水库,一钓就是一个昼夜。 有时面对平静的湖面和天空,鱼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天地湖光皆成无色,林屹言静静地举着杆子,默许漫长的时间缩成一瞬。 做刑警的日子无非和死神赶时间,林屹言在市局干了几年后,林建业想把儿子调回纪委,在餐桌上欲言又止,林屹言托辞几次都拒绝了,便只好让他继续在市局卖命。 林建业早些年一路高升,临近退休那几年突然福如心至,激流勇退了下来,以身体抱恙为由转身归隐了,退下来没两年就查出一些身体问题,安心在别墅养老。林屹言二十七八后老父亲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老安排二儿子相亲,但是刑警的工作先是吓退了一批人,再者林屹言对相亲态度实在敷衍,有次喝了一口茶后接了电话就走了,连账都没结,常给对面留下不好的印象。 大哥去世那年,林建业更是身心受到巨大打击,从藏回来后就躺了半个月,再过去些日子,耳朵就有些背,老听不到声音,东一天西一天忘东西,一查是阿尔茨海默,精神好的时候还好,不好的时候就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打一下午瞌睡。 林屹立的遗体葬在西藏,故乡也为他举办了一次追悼会。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扎成圣洁的花环,安在灵桌上,围住大哥身着军装的黑白照片,整场追悼会十分安静,只有敬山寺的大师轻轻诵经的声音,而吊唁和献花后,林宜青和某个亲戚在吊唁仪式上吵了起来。 那个中年男人争得脖子通红,指着林宜青鼻子就要开骂,林屹言上前去劝,没什么表情把弟弟挡在后面,沉默地看过去,对面立刻熄火了。 林屹言转头,把浑身发抖的弟弟拉到一个角落。林宜青本来藏在黑色的人群中,不知他的性格怎么会和人吵架,大哥的死于他,于整个家,都是一座山的轰蹋。 时至今日只有林屹言,作为接替大哥的人,能站在这里主持场面,所以他扶正发抖的弟弟,想给弟弟一个拥抱。 没想到下一秒林宜青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红着眼睛看过来。 林宜青死死地盯着他,退后了半步,抽身而退。 那是林屹言最后一次和弟弟离得那么近。 大哥去世后的那一年尤其难熬,家中几乎不再庆祝任何节日,一直默默守着这样沉默的纪念,林屹言在沉默中又过一年。过年时城里难得地落了雪,苏小纭早起在花园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啊。 苏小纭举起手机,对着落在院子里金桔树上薄薄的雪开始拍照,边拍边说,“不知道你弟弟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林屹言看着雪一点一点落下来,四周的住户院子里都闹哄哄的,尤其是小孩子,清晰稚嫩的欢呼声一阵阵,全都因这南方的雪兴奋起来。 林屹言在院子里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堆起来有一个手掌那么大,苏小纭一瞧,从花园里捡来两根小树枝,插在小雪人两边当手,又从厨房摸出来几个豆子当眼睛和鼻子。 苏小纭拼好,笑起来说:“看,它活了!”她拍了张照片,擦擦手机屏幕上因呼气产生的水汽,说,“你爸今天早上精神还行,我去叫他出来一下,下雪多难得。”说着苏小纭进了屋,留林屹言和小雪人两个在外边。 笨拙的小雪人贴在青石桌面,底部已经有了化掉的水迹,林屹言拍了张照片,犹豫了会,还是点开了弟弟的聊天界面,把照片发了过去。 一年春去秋来,在这年年末,林屹言受了他刑警生涯最严重的伤。 在一个恶性绑架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在抓捕时,突然一下从地面弹起,伸出小刀朝林屹言的小腹捅去。林屹言一把拧住犯人手臂,滚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钻心的痛一下传来,林屹言顾不上感觉,右手攥住嫌疑人的脖子往墙撞,身下的伤口汩汩冒血,他抬腿用膝盖袭击对方的腹部,嫌疑人吃痛,一个翻身,两人一起滚下了楼梯。 那次林屹言因失血过多,昏在了救护车上,全身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损伤,右下腹因刀具刺进一个五厘米的刀口,脑袋受到猛烈撞击,有轻微脑震荡。 推进急诊室后林屹言又昏迷了两天,浑身上下都是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病床上,他睁开眼昏沉地交代了几句,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神志清醒许多,撑起手半倚在床头,病房里很安静,空气中笼罩着淡淡的静穆的消毒水气息,旁边的仪器传来规律的工作声。 窗外的黄梅开了满枝,床头的柜子上摆着几瓣橘子,剥开了金黄的皮,果肉堆在里面。我是多久没有住院了?上一次是不是还是读高中?林屹言正想着,听到敲门声抬起头。 护士从门边探出一个头说:“林警官,有人来看你。” 门口一下钻进来两个人,黄既闻举起锦旗,一嗓子饱含激动地喊开:“林副队,我们来看你了!” 黄是他的师弟,小年轻一枚,第一次看到尸体蹲在路边吐了半小时,第二天就拉着林屹言,说这辈子不当刑警了,想回家,林屹言板着脸,白他一眼,说你试用期还没过,现在要死也只能死在刑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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