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盘膝在路边又坐下,挑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 西藏的天是澄净的蓝,许南珩抬起头,把墨镜拉下来一些,拉到鼻梁中间,用肉眼抬头看天。 虽说北京近几年的环境治理颇有成效,即便秋冬时节也有蓝天白云,姥爷常感叹早几年那大雾霾的天,胡同这头看不到那头。许南珩记事以来有几次印象很深的雾霾天,浓厚的雾霾像城市陷入了琥珀和史莱姆的混合物里。 许南珩把墨镜推回来,朋友圈唰唰地出现超多点赞回复。他平时不太发朋友圈,他姥爷点了赞,回复一句诗: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许南珩看着这句李白的诗,看了会儿,倏地笑了。 他跟他姥爷比较亲,而且许南珩脸上藏不住事儿,他那天在学校掀完桌子回来姥爷就问出了什么事,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姥爷。 姥爷“嗐”了声,跟他念了句《将进酒》,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然后爷俩喝了一盅。 他姥爷是真喜欢李白,“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后面是“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其实学校的流言真就屁大一点事儿,都不算个事儿。 但人就是这样,在事件当中的时候烦得不行,想锁上门放把火烧个清净。现下走出那个情境,再回头看看,确实就是屁大点事儿。 想到这,许南珩兀自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姥爷真是拿他当回事儿,拿李白这句诗来比自己。接着赶紧回他姥爷的留言:不至于,您抬举。 山腰有僧人来往,也有小动物,许南珩两条胳膊在后脑勺一枕,干脆就这么躺下了。一只小猫走到他脑袋边儿,低头看看他。小爪子抬起来,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照着许南珩的脸来一下子。 许南珩隔着墨镜盯它,严肃道:“不准踩我啊。” 猫走了。 许南珩觉得方大夫说的不完全,西藏的宁静不单单是因为氧气稀薄动弹不得。他这会儿缺氧的劲儿过去了,依然觉得宁静。 山风,小猫,僧人,游客。 经幡宛如煽动翅膀,还有幽幽的,他形容不出的,大约是岩石草原的气味。 许南珩这么眯瞪了一下,不晓得眯瞪了多久,然后慢慢坐起来,看手机。朋友圈的回复大多是西藏真美、山上是什么寺、好蓝的天,直到出现了藏羚羊头像。 方大夫留言:帅啊。 许南珩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上午自己戴个墨镜他也说帅。 许南珩回复:今儿都夸两回了,差不多了。 方识攸回:行,明儿再夸。
第7章 许南珩直接点开他聊天窗口:你怎么开车还玩手机呢。 方识攸回:排队等加油呢。 许南珩:噢,不急,慢慢开。 方识攸:好嘞。 眼下许南珩感觉差不多了,从地上爬起来,决定像在布达拉宫时候一样,再次放过自己。毕竟一会儿要开车从县城回村,还是不往上爬了,免得真的高反严重了影响开车。 不远处刚刚和他一样坐在这儿休息的游客见他往下走了,搭话问道:“小伙子!你就走啦?不上去看看啦?” 许南珩一笑,说:“缘分没到,下次。” 在佛门,讲缘分,没什么问题。许南珩推了下墨镜,走到山脚,这里很多等客的车,有出租车有三轮儿,他钻进了辆三轮,跟大哥说去市场。 估摸着方识攸应该快到了。下午三点多,高原强大的紫外线好像老天在这个区域犯了很严重的洁癖,疯狂杀菌,许南珩感觉自己在消毒柜里。 今天最高温度快三十度,车里晒得滚烫。许南珩屁股刚挨到座椅,差点没烫得弹起来。 “哎哟烫屁股。”许南珩叹了下,把车门开着就这么坐着。 热烘烘的,但不是燥热的那种热,还挺舒服。许南珩划拉着手机,支教老师的群里在闲聊,尤其许南珩朋友圈发出去后,群里又开始@他。 [谭奚:@许南珩,哇许老师,你那儿的山真漂亮!] [许南珩:那可不,喜马拉雅山脉,你要去的是哪个山来着?] [谭奚:大凉山,嘿嘿。] 许南珩察觉要素,墨镜后面眼睛一眯。今年校对校的支教岗已经公开了,许南珩那会儿流言缠身烦得很,就看见了自己的支教岗是西藏,没看别人的。 “大凉山……”许南珩喃喃思索片刻,然后反应过来。 [许南珩:我靠,谭老师,你这是以支教的方式回到了家乡啊!] [谭奚:嘿嘿,我舅爷和舅奶听说我要回家,准备杀猪了,房间也打扫好了,路由器都换了个穿墙的。] [戴纪绵:人谭老师行李都不用收拾,家里啥都有。] [苏雨:哈哈哈哈哈哈~许老师刚反应过来,我们早就酸过他了。] 许南珩抽抽了两下嘴角,行行行…… 大家在群里交换了一下各支教岗的开学时间,因而各地风俗以及气候不同,西藏这边开学最早,放假也早,且寒假很长。戴老师通知了一下,明天上午北京本校有一次和支教老师们的线上会议,让大家提前准备一下,找一下当地哪里网络比较稳定。 许南珩已经试过了,在学校只有两格信号,可以用,但很缓慢。给电脑开热点的话,估计支撑不起视频会议。那就只有求援方大夫了,想到这儿叹了口气。 “怎么叹上气了。”忽然从车门响起一个声音。 许南珩噌地坐起来,他车门大开着,这人胳膊就搭在他车门上,淡淡笑着看着他。 “方大夫。” “嗳,许老师。” “回来了啊。”许南珩从车里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哎——刚群里说,过段时间学校要开线上会议,让找个网好的地方。” “北京的学校啊?” “啊。”许南珩点头,问,“医院里有网吗?” “有,你到时候过来就行。” “好嘞。”许南珩说。 方识攸的车是福特猛禽,如果许南珩没看错的话,这车是烈焰风暴那辆特别款。车就停在旁边,许南珩看了几眼,那车确实蛮帅的,车头引擎盖到他胸口差不多高。 “够酷啊这车。”许南珩说,“哎你一大夫为什么买皮卡开呢?” 方识攸说:“医院里救护车有限,平时出去义诊的话要不就叫网约车,要不坐三轮儿,皮卡方便,后面车斗能装东西也能让人躺。” “哦——”许南珩明白了。 说完话,二人直接各上各车,向村里开。 许南珩在前面开,方识攸跟后面,为了看着他车顶绑的东西,以防颠掉下来了不知道。 到村庄后方识攸帮着他把买的东西往楼上搬,还好只是二楼,俩男人来回搬,效率挺高。就是许南珩有点不好意思,搬到第四趟的时候,他扶着车,略喘,说:“方大夫你回吧,剩下的我自己慢慢搬。” 方大夫外套已经脱了,一黑短袖,说:“一起搬,搬完回医院吃饭。” “你还是个热心肠。”许南珩笑着说。 方识攸怔愣了下,然后笑起来:“挺记仇啊许老师。” 其实东西都不重,但小件小件的,一趟搬不了多少,所以上上下下地跑。终于搬完,学校大院里,许南珩还是没能完全适应高原,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呼吸。 方识攸打开一个氧气瓶,氧气嘴儿对着他,说:“吸一会儿。” 吸了会氧,许南珩缓过来,“呼”了一声。然后看方识攸从皮卡后面车斗里又抱起一个箱子,不大不小的,于是问他:“不是搬完了吗,那是什么?” 方识攸答:“在山南给你买了箱可乐。” “我靠。”许南珩震惊地走过去,感动得差点掉眼泪,攥住方识攸的胳膊,“你们大夫果然救死扶伤。” “……应该的。”方识攸无语地看着他。 下周一就开学了。 晚上许南珩窝在宿舍里看初三教材,前阵子在北京本校已经考过了,他再翻翻。 北京本校的线上会议时间是早上9点。 许南珩定了八点半的闹钟,最后在八点五十六分醒来。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今天早上过去,方识攸早上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八点五十分从医院走来学校。 走过来耗时五分钟,上二楼耗时三十秒。 方大夫敲门的时候许老师刚刚睁眼。 “我靠。”许南珩看了眼时间,连滚带爬地下床。微信上谭奚疯狂喊他,问他怎么还没上线,他一边摁着说话键一边趿着拖鞋过来开门。 于是这间宿舍门打开的时候,方识攸看见白T恤大裤衩鸡窝脑袋睡眼惺忪的许老师正对着手机说:“你帮我说一声,我这儿网络波动,我再……呃,再调试一下,五分钟。” 方识攸无奈:“网络波动?” “我闹铃没闹醒我。”许南珩说,“这两天太累了我睡得太死了,方大夫帮我拎一下电脑在桌上,我去洗个脸。” 方识攸走进来,这屋……怎么评价呢,充满了生活气息。 电脑在桌上,电脑包在地上,他把电源线和鼠标卷一卷放进去,电脑也放进去。许南珩抓了件纯色的外套,然后拿上牙刷牙膏,忽然问他:“我头发是不是乱七八糟?” “感觉还好。”方识攸说。 他感觉确实还好,因为许南珩这张脸能拯救一切。 忽然,兵荒马乱的许南珩停顿了下,刚才还火急火燎,忽然凝滞了。方识攸问:“又不赶时间了?” “走吧。”许南珩说,“本来也没必要装了,睡过头就是睡过头,我贵公子嘛,我娇生惯养睡懒觉。” 方识攸不解。许南珩笑了下,说:“我去刷牙洗脸。” 话虽如此,还是跑回医院的。 在方大夫的办公桌坐下,插上网线,进入视频会议。许南珩说:“不好意思啊,睡过头了。” 视频那边大家都闭麦状态,领导笑了下,说没事儿,然后开始开会。 方识攸给他倒了杯热水,出去了,带上了诊室的门。小医院的病患比较少,又是周日,清闲,方大夫今天白大褂都没穿。 在宿舍里的时候许南珩那句‘没必要装了’和‘我贵公子嘛’,再搭配他那辆奔驰大G,和他的电脑品牌,不难看出许老师家庭条件很好。 但那句‘没必要装了’,方识攸觉得他或许之前在北京一直在扮演普通人。 方大夫不禁有些唏嘘,这得是啥样的家庭才需要去‘扮演’普通人呐…… “哎?方医生。”护士在走廊碰见他,“你今天来上班啦?” “噢对,我……”方识攸指了下诊室,“处理点事情。” “哦,但今天食堂不做饭诶,高医生和桑吉医生去义诊了。”护士说,“但昨晚有剩了些牛肉饼,在冰柜里,你要吃的话自己热一热啊。”
6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