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攸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许南珩是真困啊,他昨天奔波了一天,傍晚回来搬东西,大少爷铺床铺得歪歪扭扭还偏自己有强迫症,折腾完了又只能用刚买的开水壶烧热水,用盆在卫生间一盆盆浇自己洗澡。 他是真困啊,开会本来就是一件让人犯困的事情。更何况北京本校讲的都是官腔贼浓的,什么安全隐患、师德、耐心教育…… 许南珩告诫自己不能打瞌睡,绝对不能打瞌睡。直到那一小格一小格视频里,支教老师们的取景框,戴老师率先打了个哈欠…… 好嘛,赛博感染的许南珩赶紧抽了张纸,摁掉自己眼眶里困出来的眼泪。 于是方识攸进门想拿个充电器的时候,看见许南珩坐在电脑前边抹眼泪。 他震惊,怎么开个会还开哭了。
第8章 犯困,人传人。 不拘什么传播条件,空气可以传播,网线也可以。 方识攸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困出来的眼泪。恰好视频会议里,苏雨老师背后的狗在窝里狠狠伸了个懒腰,然后吧嗒了两下嘴,翻过身继续睡。许南珩再也撑不住了,偏头探出取景框外打了个哈欠。 然后抬头,一双朦胧泪眼与方识攸对视,方识攸无声叹气,投去一个“你撑住”的目光,从排插上拿走手机充电器出去了。 许南珩太困了,会一开完,电脑合上就直接趴下。他默念着就趴五分钟缓缓神,况且他觉得,这个趴桌的姿势很快就会胳膊酸痛,难受也难受醒了。 五分钟是个很神奇的时间段,它可以仅仅是客观的五分钟,差不多一首歌的时间。它也可以是一种跨越虫洞的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世界已经沧海桑田。 许南珩再次醒来的时候人是恍惚的,因为睁眼后闯入视野的是一个陌生房间。他定了定神,手边看见自己的电脑,然后慢慢抬眸,想起来了,他在方识攸的诊室里。 他坐直起来,肩膀上有个毯子滑落到腰,他回过头,拎起来,蓝色的珊瑚绒毯子,再拎高点儿,是个哆啦A梦。 许南珩眨眨眼,电脑掀开,下午13点55分。 好嘛,五分钟一睁眼成了仨小时。 许南珩“呼”了口气出来,两只手揉揉脸,再拍拍,清醒了大半。他拿起电脑旁的手机,解锁,方大夫发来了一条微信,说,醒了回个消息。 许南珩回:醒了。 俩字儿好像有点干巴,又追加一个表情,呆滞猫咪。 醒了,但懵着。 转脸的时间,诊室门从外面被推开,方识攸手里拿了个饭盒进来。许南珩有点不好意思,他赔了个笑:“不、不小心睡着了……” “没事儿。”方识攸带上门,在桌边凳子坐下,这凳子平时是患者坐。他那个饭盒是玻璃饭盒,打开来,里面两块馅饼,很明显还热着,饭盒边缘都是蒸汽水珠。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了,昨儿剩的牛肉馅饼,我中午吃了两个,给你留了两个温在蒸炉里。”方识攸打开饭盒,“吃吧。” 见他没动,方识攸又说:“许老师,正经的高原牦牛肉剁的肉糜,手工搅打的肉馅儿,起酥的饼皮。” “不不!”许南珩恍然,“我不是挑剔,我是…我是觉得羞愧。” 方识攸噗呲一笑:“我知道,我逗逗你。” “你可别逗我了。” “吃吧,没拿筷子,筷子全进消毒柜了,直接手拿吧。” 许南珩把毯子折了一道,挂在椅背上准备起来:“那我去洗个手。” “这儿。”方识攸把桌面上的免洗洗手液推到他手边。 许南珩欲哭无泪,看着墙上略微败色的“外科诊室”活像是“儿科诊室”。他摁了两下,洗手液落进手心,开始搓。 方识攸:“手指间缝也得搓到。” 许南珩:“……您是儿科大夫吧?” 方识攸:“尚没有那么伟大。” 许南珩噗呲笑出来。 方识攸站起来,俩手揣口袋,说:“吃完去食堂把饭盒刷了然后放在桌上就行,我得回县医院了,这周的小医院轮值结束了。” “啊?”许南珩抬头看他,“这就走啦?” “对。”方识攸点头,“周一我在院里有个手术,今天过去,明早查完房就上台了。” 许南珩一听他要走,馅饼放下,跟着站起来。所以说方大夫其实早就能走了,是生等着自己睡醒,把馅饼送过来才走。 “那……那我送送你?”许南珩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方识攸看着他:“安心吃饭吧,我还能不认路吗。” “我就是觉得挺麻烦你的。”许南珩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你初来乍到,我搭把手而已没什么。”方识攸说,“我应该两个礼拜后回来,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许南珩“嗯?”了声。 方识攸了然,前些天在县城市场也是这样,感觉买一床褥子就完事了。 果然。 许南珩说:“不是刚搬了一大车东西回来吗,不用带东西,那可乐都够我喝俩礼拜了。” “成。”方识攸没劝,“这样,我回头把县医院的地址发给你,你要上网买东西就寄去那儿,写我的电话我的名字,我回头一次给你拉过来。” “真不用了。”许南珩说,“太麻烦你了方大夫。” 方识攸笑起来,“微信联系吧,我先走了。” 藏南地界清风朗朗,许南珩吃完饭刷了碗,从医院出来。他第一次在这里驻足,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支教岗。 这里的山是群山,山路铺装没那么难,帕米尔高原108拐都能铺成公路,但这里群山拥挤,地质情况复杂,路窄难挖。路难行,地方经济就很难发展。 尽管这里……真的很美。 这里不输任何许南珩在APP上刷到的“这辈子一定要去的几个地方”,但这世界上美丽且无人问津的东西太多。酒香不怕巷子深吗?那人家好歹是个“巷子”,两条腿就能走进去的巷子,这儿呢,四驱的奔驰都费劲。 许南珩身材高挑,偏瘦但不羸弱,清俊的五官泛着浓浓的书生气息。茸密的眉毛下,遗传了母亲晶亮的眼睛。他眼睫长而密,小时候眼睛偏圆,像个洋娃娃,如今大了,长开了,从稚嫩可爱长成了少年英气。 “咦?” 一个声音不远不近的。 许南珩的目光落在远方山脊,他猛地回神,看向侧前方,是一个绑着低马尾的小姑娘。看上去是本地人,和许多高原地区生活的人一样,皮肤偏黑,面颊泛红。 小姑娘大约有些怕生,停下脚步,谨慎地和许南珩对峙——虽然没有任何需要对峙的理由,但就是这么对上了。 双方都非常谨慎,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个头不高,穿运动套装。 其实许南珩隐约能感觉到,这姑娘可能礼拜一就是他的学生了,他其实有点想打个招呼,但小姑娘看他就像看见闯入村庄的高原狼。 她很警惕,但她和许南珩一样,眼神之间也有迟疑。她会迟疑大概是最近听说了支教老师已经到了村里,村庄里本就很少来陌生人,而且是‘外地’得这么明显的陌生人。 不过很快,从医院大院里走出来一位护士,拿着什么东西送去救护车上,小姑娘朝护士那儿喊了句藏语,许南珩听不懂,便走开了。 周一,开学典礼。 两个班级的学生一共六十六个人,所有学生站在前操场的空地,老师们在国旗下,许南珩站在次仁老师旁边,他的另一边是学校校长措姆老师。 他前一晚把车停去了医院里,停在方大夫的车位上。还好他挪走了,不然这前院恐怕不够站的。 学生们都会说普通话,有的比较流畅有的比较磕巴。他们年龄并不统一,之前许南珩在名册上看过了,最小的一个小姑娘叫扎西卓嘎,只有13岁,最大的已经17周岁了,是汉族人,叫周洋。 校长热情且夸张地向学生们介绍了许南珩老师,尤其强调许老师是从首都北京来的,学生们真诚地发出“哦——”的声音然后齐齐鼓掌。搞得他很不好意思,很想快点跳过这一段。 然后校长偏头过来,小声询问许南珩,要不要大家一起跳个舞热闹热闹,许南珩把头摇得像触电,说,请千万不要。 开学典礼后,老师们在三楼的办公室里和许南珩开了个会,他们挺不好意思的,连连给许南珩道歉。前些天旁边村庄有个学生干农活受了伤,家里大人在外面打工,只有一老一小,他们集体过去照顾。种地、送医院、陪床。 许南珩自然说没关系,他一个成年人,哪儿就需要别人鞍前马后。 总之,目前加上许南珩,学校里一个校长五个老师两个班级,学生六十多个。许南珩拿到名册表,另外领导也说,学生们的水平都不算好,跟北京的初三生肯定没法比,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到这里,藏区的支教岗顺利开学,许老师拿着教材走进教室。这里不像北京,北京高中的黑板是个触控屏幕,可以在屏幕上拉拽立体几何,许南珩拿了根粉笔出来,看向学生们。 “我姓许,你们的数学老师。”许南珩站上讲台时是标准的普通话,不带京腔,也不懒散,“呃,初三了,我们就不耽误时间,直接上课。” 从北京开车过来的路上,那三千多公里,许南珩设想过,要在支教岗怎么介绍自己。他觉得简练些就好,比如大家好我叫许南珩,虽然我是来支教的,但我希望我们可以相处得……总之就是那些话。 然而真的站到这里了,许南珩觉得这些话全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决定就拿这里当一个普通教室,站在这边缘略朽的讲台后边看着学生们,他对自己默念了一句话:我是来教书的我不是来传递爱的,他们需要的是成绩他们不需要任何关怀。 他们要考出去,从这个村庄,考去县城、考去山南市,甚至考去拉萨。许南珩舔了下嘴唇:“翻书,讲第一章 。” 微信,支教老师群。 [谭奚:@许南珩,许老师今儿开学了吧?咋样!] 许南珩是开学最早的,谭老师在大凉山,他们那下周开学。时间是傍晚七点过半,许南珩刚在学校食堂吃完饭。 所谓食堂,就是操场边上一个砖砌的连排平房,做饭的是校长,几个老师打下手。许南珩是到点吃上饭了才知道老师们都在厨房帮忙,切菜啊洗筷子啥的,心道明儿得来早点。 [许南珩:感觉还成,学生水平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谭奚:那你预设的期望比较低嘛,你自己感受呢?怎么样?] 自己啊……许南珩拿着手机慢吞吞地走上二楼,来了这么多天,在高原爬楼还是要慢爬。 [许南珩:我就正常上课呗,没拿他们当贫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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