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 “嗳,许老师。” “火。” 方识攸没抽,站着陪许南珩在距离教学楼两米的地方抽了根烟。恰好方识攸也看见了停在学校里的大G,看看大G,再看看许南珩。方识攸心道,少爷下乡了…… “要不这火机你留着用吧。”方识攸说。 许南珩擦开火机点上烟,然后嘴唇往里抿了一下,让牙齿咬住烟嘴,说:“其实我有火,我在拉萨买了火机了,但我忘了。” “……”方识攸抿嘴忍住了笑,“氧气稀薄,不怪你。” 许南珩深吸了口烟,让烟在肺里完全打了个滚,才慢慢吐出来。 这里从地势来看处于山腰间,喜马拉雅山北麓的西南高原。路不算平坦但也没有非常夸张的起伏,海拔大约在4000米,许南珩适应得还好,还能抽烟,这在高原地区属于天赋异禀。 总体环境看起来和许南珩观念里的偏远山区差不多,他惆怅地抬头看着这教学楼二楼自己宿舍房间的窗户,没出声。 方识攸跟着他的视线抬眼向上看,试着问:“怎么了?一个人住一栋空楼害怕吗?” “那不能够。”许南珩说,“院儿里国旗飘着呢,有什么好怕的。” 方识攸笑笑:“你眼神有点苦涩。” “不苦,苦什么,怕苦就不参加支教了。”许南珩夹下来烟,看了一圈没看见垃圾桶,便在墙上摁灭它,然后捏在手里。 方识攸没细问,因为他能理解,自己刚来援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怕苦,也没有嫌弃环境,更不是后悔。援藏医疗和支教考核一样,要经过层层筛选,考核内容之一就是让老师了解当地情况,过来之前大家都明白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 这里不会有24小时热水,也不会有便利店,厕所就是一条沟。快递要去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取,可能这儿根本不在发货范围,外卖就更不要想。 像许南珩这样只是抽根烟,已经算是心态绝佳。 方识攸说:“这儿没有公共垃圾桶,去学校里扔吧。” “哦好。”许南珩点头,“行了你就送到这儿吧,我上楼睡觉了,谢谢你请我吃饭啊方大夫。” “谢什么,也没花钱。” “那我不管,我吃饱了就得谢。” “行,甭客气了,去休息吧。” 许南珩点点头。 按道理说方识攸该扭头走了,但他没动。他不动,许南珩也不太好先溜,于是晚星下四目相对了片刻……片刻后,许南珩试着问:“还有……事儿吗?” “你从家里带垫褥来了吗?就是铺床板上的那种棉褥子。”方识攸问。 许南珩眨眨眼:“屋里有啊。” 那是校方给准备的,在山南开会的时候,支教手册里写了,学校提供基础住宿。棉被、棉褥、枕头,一些晾衣服的衣服撑、水盆,基础的生活用品,而且刚刚和达瓦江措上楼的时候许南珩也看见了,床上好好的,被子枕头都有。 方识攸似欲言又止,还是止住了没说,他换了个话头:“啊对了,明天我要去一趟县城,你一块儿吗?” “我去干嘛?”许南珩不解。 “是这样。”方识攸咽了下,换了个角度跟他说,“你先上楼睡一晚,体验一下,因为那个板床是硬板,可能只有一条垫被,你要是睡不惯,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县城多买几条厚褥子,毕竟眼看着天要冷了。” 许南珩听劝,点头:“好,那你去县城是干嘛?” “109国道汽修店的哥们帮我把车开到拉萨了,我拉萨的同事帮我开到山南,我从县城坐车去山南,把我车开回来。”方识攸说。 “哦——”许南珩想起来了,方识攸的车坏在半道,“原来如此。” “嗯。”方识攸刚想说那我先回了,只见许南珩毛茸茸地眉毛倏然蹙起,盯着他看。 方识攸被盯得有些犯怵:“怎么了?” “方大夫。” “嗳,许老师。” “汽修店的哥们帮你把车开回拉萨,收你多少钱?”许南珩似笑非笑地问。 方识攸诚实作答:“两千五。” 许南珩开玩笑地双臂抱胸:“看来刨去油钱你还差我300,改天咱俩算算账吧方大夫。” “好嘞。”方识攸也笑着拍了下他肩膀,“你休息吧,明儿见。” 许南珩觉得哪儿就有方大夫说得那么离谱了,不就是硬板床吗,大学宿舍睡的不都是硬板床吗。 但许南珩忘了,大学宿舍那个硬板床,他妈妈给他垫了好几条棉的、绒的褥子,垫起来有拳头厚。他上到二楼走进自己宿舍,打开灯,长条状的白炽灯闪了两下才常亮。 许南珩弯腰在床上按了按……再一掀,确实就只有一层薄薄的棉被。他没抱怨,本来就不是来当祖宗的,还让人伺候吗。 于是京城来的许老师在床上平躺了片刻后,坐起来,披着夜色走下教学楼。许老师拉车门,放倒座椅,后车窗落下来点缝儿,睡了。 次日一早,方大夫从医院走来学校。 方大夫甚至都没上楼,直接走到车旁边,敲了敲窗户。 许南珩惊醒,倏地眼睛睁开,一个挺背坐起来,和车窗外的方大夫四目相对。 “早啊许老师。” “早,方大夫。” 老实说,是有点尴尬的。 许南珩揉了揉眼睛,打开车门。可能是刚坐起来那个动作太猛,大G又高,下车的时候往前一踉跄。 方识攸下意识伸出胳膊接他,他直接摔进方识攸怀里。
第5章 许南珩意识是清醒的,他扶了一下方识攸的胳膊,想自己站着。但方识攸没松手,继续圈着他,说:“你别动,缓缓,这里海拔比拉萨还要高一点。” 他这会儿心怦怦跳,呼吸也费劲。 方识攸在观察他,同时手掌在他后背顺着,引导他:“你刚才坐起来的时候坐猛了,稍微有点高反,没事,你正常呼吸,别着急。” 轻微的高反不需要吸氧,方识攸也不太想他一出现不适就吸氧,那不是长久之计。方识攸的个头比他稍微高一点儿,大概高出三四公分的样子。 “怎么样?”方识攸垂下头看他。 “啊?”许南珩其实好多了,“还、还行,我心跳这么快是正常的吗?” 方识攸看看他,说:“高反是这样的,会心慌,你先在车里坐会儿,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两个氧气罐。” “用不着吧。”许南珩说,“从格尔木到拉萨,过昆仑山口的时候也没吸氧啊。” 方识攸强行握着他胳膊把他扶回车里,很认真地看着他:“许老师,听大夫的话,用不用的,先备上。” “我不是不听话,我觉得你大清早这么来回跑的……” “不费事。”方识攸打断他,“等我会儿。” 说完就走了,许南珩把座椅靠背调直,靠着。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当然知道要听大夫话,比如他爸,体检完了大夫一句‘你最好戒烟戒酒’,比他妈叮嘱几十年都有用。 这世界上你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不能不听大夫的话。 许南珩抚了抚胸口,怪了,方大夫走了,心跳就平缓了。他抬腕看表,黑屏的,还好Apple Watch已经没电了,不然刚刚在方识攸怀里必然疯狂震动。那属实是有点尴尬。 从医院到学校,步行往返不过十二三分钟,他从前挡风玻璃看见方识攸拎了个袋儿走过来。方识攸走到车边,把袋子放进后座,说:“两个一次性氧气罐,食堂里还有块鸡蛋饼也给拿来了,稍微垫一下。” 方识攸还带了个小血氧仪出来,给他测了个血氧,确认血氧没问题他才放心。 “谢谢啊方大夫。”许南珩从车里下来,说,“我上楼洗漱一下先。” “别爬楼梯,你刚刚高反,高原爬楼和平原爬楼不是一个概念。”方识攸指了下教学楼另一边的墙根,“那儿有个水龙头。” 幸而昨天行李没搬完,他的洗漱包在后备箱里,牙刷牙膏都在里面。许南珩潦草地洗了一下后尝试深呼吸,感觉好多了。 走回车边的时候,方识攸戴了副墨镜,扭头和许南珩撞上视线。 方大夫敞怀的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短袖T恤,深色牛仔裤和运动鞋,坦白讲这分明就是程序员穿搭,但这大夫盘靓条顺的,穿起来就是看着顺眼。 许南珩咳嗽了下转移注意力。 “我开吧。”方识攸说。 “行,上车吧,车钥匙就在车里。”许南珩去副驾驶,从手套箱里拿出自己的墨镜也戴上。 不是耍酷,高原地界白天真的刺眼。 许南珩的墨镜是高奢品牌,他妈妈送给他的,到底是三代从商的品味,他妈妈在京城富太圈里混迹多年,看过不少好东西,给她儿的打扮自然是贵气十足。 导致方识攸呆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他茫然地问:“怎么了方大夫?” “挺帅。”方识攸坦然评价道。 许南珩笑了下:“我妈给买的,她比较会挑这种配饰。” “我是说你挺帅。”方识攸解释了一下。 “……谢、谢了。”许南珩说。 “要不先吃了再走?”方识攸不知道他介不介意在车里吃东西。 许南珩“噢”了声,想起后排的蛋饼,伸手去够,说:“没事儿,我兜着吃。” 蛋饼被一张油纸包着,方识攸叹了口气,又把安全带解开,脱下衬衫。许南珩一楞:“你热啊?” “不是。”方识攸把衬衫一抖,盖在他大腿上,“这么兜着吧。” 感情这是拿衬衫当餐巾了,许南珩这回真的诧异:“别别,不至于,我都二十五了我吃个蛋饼能往下漏吗?” 方识攸扣回安全带,看着他。虽说这俩人在对视,但在墨镜的阻挡下,视线无法相撞,看不见眼神只能看见表情。 大概是眼睛被遮住,大夫的笑泛着些痞气,说:“不是不信任你,许老师,回忆一下昨天你从县城开过来的那个路况。” 啊。确实,许南珩想起来了,山路颠得险些给他脑浆晃匀。 “那也不能用你衣服啊。”许南珩准备还给他。 “没事儿。”方识攸挂挡起步了,“医院有洗衣机,学校没有。” “……”许南珩沉默了。 从村子开向县城的路,许南珩觉得像是有一只鸟,抓了只特别重的耗子,飞得特辛苦,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不过方识攸开车挺稳的,他应该是担心许南珩会吐,所以开得挺慢。三个多小时后,总算进了县城。 县城的客车站旁边是个市场。下车后许南珩在垃圾桶旁边拎着方识攸的衬衫狠劲儿抖了好几下,其实他没漏下来多少蛋饼渣渣,但毕竟是人家的。 方识攸接过来穿上,还是敞着怀,两个人身材相仿,许南珩这位小公子在京城养得皮肤嫩白,方大夫这么些年在西藏也没晒黑,俩人走在市场里吸引了不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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