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决定去看看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广场很大,人也很多,许南珩找了个游客路人问从哪儿进。 结果那位游客指了一个超级远的地方,说:“那儿看见了吗,那个售票点,就是布达拉宫的入口。” “要、要走那么远吗?”许南珩差点结巴。 游客边比划边说:“是的噢!我们昨天进去过啦,那儿只是入口,爬到顶要爬12层呢,但是从顶上能俯瞰整个拉萨。” 于是四体不勤缺乏运动的人民教师点头微笑,礼貌地说:“这样啊,谢谢您。” 还是算了,让他想起了很多人爬到泰山售票点就决定结束这段旅程的故事。许南珩举起手机,拍一张照片,发给妈妈,又发进支教同事们的群聊。 后一天下午,山南市支教项目的负责人联系了许南珩。 对方和许南珩加上了微信,把注意事项以及进县城的路线图发了过来,他们对待支教老师很真诚,甚至询问了他需不需要报销油费,用加油站的凭证就可以。 许南珩连忙拒绝了,为了防止见面后对方像方大夫一样直接把现金扔自己车里,不惜谎称自己校方已经报销了,对方才安心。 去县城要先过山南市,拉萨到山南很近,一百多公里,高速畅通,许南珩一个多钟头就开到了。到山南后是一次支教会议,还有许多在藏南支教的老师们,今天是一个大会。 老师们从五湖四海来到西藏南部,会议结束后,大家亦从这里分散开来,去到自己支教的乡县。许南珩也是,会议结束后大家合了一张影,许南珩继续开车,去县城。 从山南离开之后,后面的路就变得难行。 他开了一个小时,在非铺装路面上颠得五脏六腑一锅炖,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县城。 到了县城还没完,接应他的老师说,学校不在县里,在下边的村庄。 许南珩跟着老师的车后面开,开得万念俱灰。 二十几公里的山路,开了三个小时。 许南珩人都傻了,二十几公里啊——要是柏油路,二十公里骑自行车也就俩小时啊! 而且许南珩这是越野王者奔驰大G,可以想见这山路有多难开。 三个小时后,他终于站在了学校院子里。学校的前大院只有三样东西,带他过来的老师、他自己,和国旗杆儿。 老师说,这栋楼以前是别人捐的希望小学,那些小学生升了初中,又拾掇拾掇改了初中。 教学楼当时在照片里看到了,还不错,打扫得很干净,贴着瓷砖,暑假又漆过一回。 “对了,我叫达瓦江措。”他向许南珩伸手。 许南珩回过神,和他握手,说:“许南珩。” 接下来达瓦江措带着许南珩去看了一下教师宿舍,宿舍在教学楼的二楼,一楼和三楼都是教室。楼道转弯的地方是卫生间和开水房,天台有晾衣服的地方。 达瓦江措笑了笑,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说:“那你休息休息吧,我们学校的食堂还没开餐,但是往村里走有卖吃的。” “好,谢谢。”许南珩说,“我去村里看看吧。” 他和达瓦江措一起下楼,许南珩的车停在学校里显得这车格外大,他呼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无论这儿是什么环境都要坦然接受。 学校用一圈铁栅栏围了起来,后操场还不错,有塑胶跑道和篮球场。达瓦江措领着他从学校的侧门走,说这里进村近些。 从侧门出去后,许南珩依稀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一个男人说:“支教老师过来了,说这两天有个欢迎会在县城,也叫上我们了,你到时候去吗?”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说:“看情况吧。” 许南珩觉得耳熟得有点过分,偏头看过去,有两个男人在学校栅栏旁边抽烟。 其中一个穿白大褂,也看了过来。 白大褂对面的男人又说:“大老远过来这穷乡僻壤,教孩子读书,真是热心肠。” 白大褂笑了起来,眼神依然落在许南珩身上,说:“确实是热心肠。”
第4章 那白大褂就是方识攸。 达瓦江措一回头,许南珩还杵在那儿,于是他往回走,问:“许老师你怎么不走啦?” 许南珩“啊”了下,收回视线,看向达瓦江措:“我……那个……” 他磕巴了两下,达瓦江措眨着眼睛等他说话。这事儿很容易说,我看见一熟人,但许南珩偏单单这时候脑子缠一块儿了。 方识攸灭了烟走过来,距离四五步远的时候,喊他:“许老师!” “嗳,方大夫。”许南珩下意识回应。 达瓦江措震惊了一下:“哎?!你们认识啊!” 随后达瓦江措立刻想通了:“哦——对对,方医生也是北京来的,你们本来就是朋友吗?” 方识攸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之前认识。” 确实是之前认识,没什么问题,许南珩也没多做解释。达瓦江措笑了起来:“那太好了,许老师,你在我们这里还有个照应呢。” “是、是啊……”许南珩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让自己看起来别太僵硬。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挠挠后脑勺。 方识攸转而对达瓦江措说:“你带他去村里吃饭吗?” “对,带许老师熟悉一下。” 方识攸说:“你忙去吧,我来带。” 达瓦江措是县城初中的老师,但他每个礼拜会来村里中学帮忙代课,两头奔波。这点方识攸知道,达瓦江措天天跑来跑去,今天又接待许南珩,估计累坏了。 达瓦江措应了声,点头,没客气:“好嘞,辛苦方医生。” 和方识攸一起抽烟的男人也跟了过来,方识攸给他介绍:“这位我同事,杨郜,四川人,杨大夫这位许老师。” 许南珩跟他握了握手,方识攸又说:“要不我带你去县城里吃点儿吧。” “别。”许南珩的脑海瞬间浮现仨小时的山路,直接拒绝,“我刚从县城过来,跑了一天了,实在不想开车也不想坐车。” “哦好。”方识攸说,“那你来我们医院食堂吃?” 许南珩毫不犹豫:“行。” 方识攸说的医院其实也就那么一栋楼,走去医院的路上,方识攸告诉他,他援藏的地点是县城里的那个医院,但也是因为周边村落交通不便,所以每个月会轮流有医生从县医院过来这边这个小医院里坐诊。 并且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到各个村庄义诊,所以这边不是每天都有人在。 附近的村子和零散住着的藏民们习惯称这里是“小医院”,管县城里那个叫“大医院”。 而所谓的食堂,其实是小医院的领导两口子掌勺,做大锅饭。 小医院和学校一样,是土楼,用的栅栏甚至是同样的花纹。前院里停着几辆车,都是高底盘的SUV。许南珩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建筑,门边竖着的铁牌两行字,汉语那行写的是县城医院,大概这个可以理解为县医院的下属分院。 且就叫它医院吧,许南珩想着,继续打量。进到这唯一一栋门诊楼里,许南珩也看见了这里只分内科和外科。 “方大夫。”许南珩叫了他一下。 “嗳,许老师。”方识攸回头。 “那个,洗手间在哪儿?” 方识攸指了一下门诊角落:“那儿。” “能不能稍等我一下。” “当然。”方识攸俩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微笑着看他。 许南珩小跑去卫生间,杨郜用胳膊手碰了碰方识攸,问:“你俩是在北京时候的朋友吗?” 方识攸说:“前两天去格尔木,回来路上认识的,我不是车坏半路了吗,他带我回拉萨的。” “哇靠。”杨郜回忆了一下,“你告诉我车坏的时候都夜里了吧,那乌漆嘛黑的国道边上,你就上他车了?” “嗯。”方识攸点头。 杨郜:“你也是胆子大。” 方识攸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确实他这两天反思了一下自己,总结来看就是许南珩长得太好看,咬着烟面若冰霜的模样过于性感,他赌了一把。 杨郜凝视了自己同事片刻,觉得不可思议。这会儿许南珩从卫生间出来了,方识攸朝他招招手。 医院食堂吃饭的大夫大概有六七个人,这六七个大夫就是这“分院”的全部医生。不设急诊,大家轮流值夜班,食堂墙上的黑板是手写的值班表。 一切都古朴到让许南珩觉得自己穿越去了年代剧。但这就像90年代一样,90年代的上海已经富到饭桌上有澳龙帝王蟹,90年代的大西北用公共水龙头洗衣服。 其实放在今天也一样,大城市的医院食堂里有咖啡厅,小县城医院食堂的电饭煲,还是许南珩10岁那年的款式。 这世界就像一片雨林,有的树被阳光照耀,长在丰沛之地,高大雄伟。有的树扎根在贫瘠之地,只能拼尽全力让自己尽量别死。 然后旁人会说:这片林子里的树,长得可好了! “谢谢。”许南珩从方识攸手里接过满满一碗的米饭,然后悄声说,“稍微有点多了方大夫。” “来,拨给我。”方识攸把碗递过来。 席间,医院里的其他人告诉许南珩,他白天过来的县城前些年才退出贫困县。县医院的规模也不算大,只有基础设施,譬如CT机核磁共振,一些病理检验还得送去山南市的医院里做。 而这个单独一栋楼的小医院,主要是服务周边的村庄,很多村民根本不明白医院是怎么运作,所以县城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小的。 这里挂号只有一个人工窗口,可以走医保。一般村民有头疼脑热的,在这里看医生。 许南珩点头应着。 方识攸发现他有些拘谨,吃完饭后有人说一起去县城里热闹热闹,欢迎许老师,方识攸帮他婉拒了,说许老师奔波一天了,这才作罢。 吃完饭已经暮色四合,还没开学,学校里没有学生。方识攸陪着他从医院往学校走,两个楼离得蛮近,中间没有其他建筑遮挡,走过去也就五六分钟。 “看过宿舍了吗?”方识攸问他。 “看过了。”许南珩和他一样,俩手揣在兜里。 方识攸:“怎么样?” 许南珩:“还用问吗方大夫。” 方识攸噗呲笑了下:“你们教师宿舍我去过,上个月去帮忙抬书桌的。” “啊。”许南珩想起来了,“我说呢,那副桌椅看着挺新的。” 方识攸点头:“对,原本的书桌四条腿各有所长,校长从县城买了新的,说让支教老师写教案舒服点儿。” “各有所长……”许南珩笑了笑,这描述用的,然后就慢慢地笑不出了。 教学楼近在眼前,想想那个宿舍,又不能叹气,他本就是来支教的,他不能叹气,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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