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珩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这么清晰的星星,原来星月真的可以照亮一方天地。海拔高的地方确实让人有接近天空的感觉。 而方识攸不同,方识攸已经援藏快一年了,他司空见惯。 所以他看的不是星空而是许南珩,他忽然问:“还没请教你贵姓?” 许南珩夹下烟,从星空收回视线,看向方识攸,说:“免贵姓许,许南珩。” “许先生。” “嗳,方大夫。”许南珩提起唇角笑了下,重新咬回烟。 他笑是因为觉得被叫许先生蛮不习惯的,通常他听见的称呼都是许老师。 抽完烟上了厕所,往车上走,走近的时候方识攸忽然说:“很多人都是带着故事来西藏的。” 许南珩从车头绕去主驾驶,顺手拍了下车引擎盖,笑得帅气逼人,说:“别人带着故事,我带着奔驰。” 方识攸先愣了下,然后跟着笑:“确实,没这奔驰真不行。” “没这奔驰,您滴一高原狼骑回拉萨吧,那可不是收五百,估计收五十斤肉。”许南珩拉开主驾驶车门,“上车吧方大夫。”
第2章 清晨,日出。 六点的时候方识攸认真地提出让自己来开,国道的路况没那么好,加上海拔变化,许南珩不能连续驾驶这么长时间。 天光微醒时二人下车在国道边的摊子上吃了些东西,然后交换位置,由方识攸开车,继续出发。 方识攸在驾驶座坐好后,许南珩本就懒散的京腔带着困倦,指了车上的几个操作位置说:“怀挡、手刹、紧急救援,调后视镜在车窗按钮前边,这儿,车道保持,这儿雷达开关。辛苦您。” “行,睡会儿吧您。”方识攸说。 说话的调调归根结底来自于语言环境,语言环境够强大,很容易被带偏,最明显的就是东北腔,东北腔制裁一切。 方识攸在西藏呆了不少日子,和同事们说普通话,“您”来“您”去的京腔忘了大半,这会儿被许南珩带了回来。 但其实许南珩说话的“您”主要就是在家里,单位平辈之间相处熟了就不太“您”了,倒是他姥爷挺注重这个的,时不时提醒他,“您”是尊重,咱是大国,礼仪之邦。 大国这个概念,这回许南珩是物理层面地体会到了。 这趟长途开下来,许南珩觉得中国地理很神奇,在京藏高速上的时候被雪山环抱,拐上国道109之后倏然变成一眼望到天际线的草原。 他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窝在副驾驶,闭上眼睛。开车开长途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长久地高度集中带来的大脑疲惫。 许南珩断断续续地睡着醒着。主要奔驰大G车身太高,车身高,风阻就大,风阻大,开在路上就哗哗的全是气流噪音,叫做‘风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副驾驶蹙着眉嘟囔了一句:“吵死了个破车。” 他以为车里气流声这么大方识攸不会听见,起码不会听清。结果方大夫发出了轻微的诧异,又很快转而为一种轻松的笑声:“可别,我刚还在想,别人的车确实不能开,开了就想买。” 许南珩笑笑,掏出手机。外面苍翠的草场成片地蔓延去天边,牛羊马群,他是一眼不看。这让方识攸稍微有些好奇,他觉得许南珩可能不是游客,正常游客这会儿应该降下车窗往外拍照。 进藏的线路美不胜收,日出的金光落在雪山尖顶,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居然真有人能忍住只瞄一眼。 随着阳光渐强,国道上的车多了起来,周边摆摊的小贩也慢慢热闹。在国道边做生意的不少,这条路也叫青藏公路,是西藏物资运输的主干道之一。 所以车多了起来,多的都是大挂货车,轰隆隆地从旁边擦过去。 话虽如此,但G63就是G63,车高1米9,V8的发动机,在大货车面前完全不虚。方识攸给了些油,连超两辆,许南珩这时候才落了些车窗,兴趣缺缺地看着外面。 “你怎么一点儿不激动?”方识攸问,“好多人第一次来西藏,同一片风景能拍十来张照片。” “我挺激动的。”许南珩淡淡地说。 这给方识攸整不会了,但他没接着说下去。因为没什么好说的,许南珩这个年纪开着大G来西藏,给人一种最直观的判定—— 最起码,他很有钱。 单单买辆奔驰大G不能绝对地说此人很富有,但能舍得开着大G在西藏跑国道,那是真的富有。 天地良心,许南珩真的没说谎,他看着外面辽阔的草场,自然的、无任何城市建设的大地,他舒服多了。 主要方识攸没见到他在北京时候的脸,那会儿在学校办公室他连掀了三张办公桌,最后一脚踢翻了某嘴碎老师的电脑主机,一条腿踩上去。当时那老师脚下一滑自己摔了,哆哆嗦嗦的手指头指着许南珩的脸,说什么来着? 那老师说的什么,许南珩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警告吧,一些“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刻就报警”之类的话。 许南珩又不傻,他当然不会出手打人,但桌子还是要掀的,不掀他能憋死。 人,固然不能被憋死。于是他追根溯源找到那几个散播流言的老师,果然几个人是同一办公室的,趁手了,三连掀。 还波及了两个盆栽一个饮水机,砸场子似的。 闹到校方那儿的时候,学校几个领导其实也头疼,许南珩通过了试课和笔试考核,政审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 造谣固然不对,许南珩掀桌子砸人办公室也不对,最后各打五十大板,互相道歉,算了。 许南珩不愿意算,他坚定认为这事儿自己没错,拒不道歉。 他有什么错,他投胎有技巧生了个富贵人家,家里三代从商自己十年寒窗。商贾世家想培养个身上有墨水味儿的书生。于是从小悉心引导,要他多读圣贤书。 读着读着,许南珩萌生出了教书育人的念头,家里自然大力支持。他呢,踏踏实实地读书,考了师范,研究生毕业,进了高中。 恰逢校方有了支教计划,与偏远地区进行校对校的教育援助,开放招募支教老师。许南珩一腔热血,书生也想远赴边疆。结果居然被编排成,全为自己履历添金、以后更容易升职。 然后他就来了。 西藏自治区,山南市再向南的,几乎快到国境线的,山沟沟里的一个小县城。 校方要给买机票也拒了,自己开车来的。 “前面要到那曲了。”方识攸说。 “啊?”许南珩回神,“喔,吃个饭吧。” 方识攸“嗯”了声,说:“车也要加油了。” 那曲到拉萨还有三百多公里,和许南珩预计的一样,差不多傍晚五点能到拉萨。他订了拉萨的酒店,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到山南,再到县里。 方识攸将车开进加油站排队,许南珩下车伸了个懒腰。 “加几号?”方识攸还在车里,他降下车窗问。 许南珩:“98,你脑门上边有油卡。” “好嘞。”方识攸笑笑。 许南珩走到主驾驶这边,手伸进车窗:“方大夫,火。” “这儿加油站。”方识攸盯着他。 “啧。”许南珩无奈,“这么点常识我没有吗?前边有卖烤包子的,我过去转悠转悠,坐车坐得我血液不循环了都。” 方识攸点点头,叮嘱了句:“别跑远了啊。” “你也别带着我奔驰直接溜了。” “那不能。”方识攸说,“我还欠你五百呢。” 许南珩笑了下,火机在手里颠着玩,走向加油站前面的小摊。摊子上不仅卖烤包子,还有些他不认识的面点。 摊主大姐牵着一小姑娘,微笑着用流利的普通话问他:“想吃点什么?” 大姐皮肤干燥,有当地人脸上常出现的高原红,小姑娘的下半张脸被裹着面巾,大约是为了防晒,眼睛很黑很大,盯着许南珩看。 许南珩随便指了几个东西,发现小姑娘确实一直在看自己。他自认样貌还不错,但同时他也认为姑娘既然在国道边上摆摊,形形色色的人必然见过不少,不至于因为自己帅而盯着看。 但他好奇啊,便问大姐:“这是您闺女吗?” “是的。”大姐笑吟吟地将姑娘搂过来,“不好意思啊,这些天学校说支教的老师快到了,她就看谁都像她老师。” “啊原来如此。”许南珩点点头,拎好东西说了句再见。 那姑娘太小了,应该是小学生,许南珩的支教岗是初中,初三。想来是开学时间将近,各方支教的消息都尘埃落定了。 许南珩稍微有些唏嘘,方才姑娘那种求知的眼神,对教师职业的敬意满满地装在眼睛里。 教育工作者真的见不得这样的眼神,他当即心下一通酸楚,快步走开了。同时也庆幸自己选择过来支教,一时间,学校里的烦心事纾解了许多。 许南珩找了个空地用方大夫的火机抽了根烟,折回加油站的时候恰好看见方识攸开车慢悠悠地从加油站出口出来。方识攸也看见他了,摁了下喇叭,许南珩挥挥手。 方识攸把车往国道下边停,停好后熄火下车。说:“你把东西先放车上,我俩去加油站后面洗把脸。” “哦。”许南珩点头,把包子放在副驾驶。 加油站里有便利店,买了一次性的牙刷牙膏,俩人在加油站的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相当舒服,接着方识攸从兜里拿出一管防晒霜。 许南珩来西藏没做任何攻略,他在北京的高中还没带班,这是他实习结束的第一个学期,没有需要交接的事情,行李一收拾就来了。 见到方识攸手里的防晒霜才反应过来,这儿是高原,紫外线极强。 “谢了。”许南珩刚刚心里一暖,心道这就是边疆遇老乡吗,真暖心。 然后方识攸没撒手:“我意思是给你挤点儿,你要我一整管啊?” “……” 两厢尴尬地对视了片刻,还是方识攸没绷住,噗呲笑了:“开玩笑的,我这管剩一半了,刚在店里给你买了根新的。” 说着又从外套另一个兜里拿出一根整的。 “……”许南珩叹气,“方大夫,我最近真的经受不起什么情绪波动了。” “不好意思啊。”方识攸往他手背挤了一大坨防晒,“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来了西藏就放轻松点。” “啊?”许南珩没明白。 方识攸指了指他手背,示意他先把防晒霜涂上,说:“先走吧,别在卫生间前边闲聊。” 于是二人边走边说。 方识攸说:“你知道为什么西藏让人宁静吗?” “为什么?”许南珩随便糊了糊脸上的防晒霜。 方识攸说:“氧气稀薄,动弹不得,自然就宁静了。”
6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